歷山北端。

    這里是歷山北麓山腳下，四周地勢平坦、樹木茂盛，雖然是一馬平川，可是以為有眾多樹木的阻擋，目力所及也看不到多遠，是一處非常好的隱蔽之地。

    密林中，滿州鑲紅旗旗主杜度、蒙古鑲紅旗旗主布顏代坐在一起，周圍還有幾個兩旗的甲喇章京、牛錄章京，十幾名鑲紅旗的白巴牙喇兵，以及十幾個蒙古鑲紅旗的紅巴牙喇兵護衛(wèi)在四周。

    “安平貝勒，咱們已經(jīng)在這里埋伏兩天了，如今天氣炎熱，又不見明軍的蹤跡，勇士們都已經(jīng)怨聲載道，還要待在這個鬼地方多久?。课铱?，咱們是不是分出一部分兵馬，在周圍劫掠一番？”

    杜度此時已經(jīng)將盔甲卸掉，赤膊上身靠在一棵樹下納涼，一雙小眼睛瞥了布顏代一眼，說道：“既然睿親王有令，咱們就安心在這里等候便是。如果劉衍要率部北上，這里便是必經(jīng)之地，錯不了的?！?/br>
    “另外我警告你，收起你的小心思，約束麾下的勇士們，不要在這個時候恣意行事。如果有人暴露了我軍行蹤，導(dǎo)致此番伏擊失敗，不用睿親王行軍法，我先將他斬首示眾！”

    布顏代當即連連告罪，可是隨后布顏代看著周圍熱氣蒸騰的樹林，還是有些不滿的說道：“那劉衍率領(lǐng)的明軍火器精良，此戰(zhàn)應(yīng)該讓尚可喜率部前來埋伏，那些漢軍死多少都無關(guān)緊要，睿親王為何讓咱們帶著旗中勇士過來拼命？”

    巨鹿之戰(zhàn)中，布顏代的蒙古鑲紅旗也是損失不小，回去之后經(jīng)過吞并一些零散的蒙古部落補充丁口，才勉強恢復(fù)了實力，可是旗中勇士的戰(zhàn)力卻下降了不少。

    如今又要與劉衍所部對戰(zhàn)，布顏代的心中很是抵觸，認為應(yīng)該讓尚可喜帶著漢軍到前面去送死，而不是讓滿蒙勇士打頭陣。

    杜度有些不滿的看了布顏代一眼，說道：“既然來了，那就安心等待，不要說些沒用的話。尚可喜部的火器兵何時出戰(zhàn)，睿親王自有打算。”

    布顏代雖然也是一旗旗主，可是蒙古鑲紅旗卻是隸屬于滿州鑲紅旗，杜度也算是主子，而布顏代則是相當于杜度的奴才，所以此時也不敢再說什么。

    而杜度雖然嘴上這么說，可是心中也是與布顏代一樣的想法，暗暗咒罵了幾句，也是一樣想不明白多爾袞如此安排的用意，難道多爾袞真的是要借刀殺人，用劉衍來消耗其余各旗的實力？

    杜度用力將手中的一顆小石子丟了出去，似乎將心中的煩悶也一并扔了出去，然后對布顏代說道：“記得多派些斥候出去，一旦發(fā)現(xiàn)劉衍所部，或是其余各部明軍的動向，盡快過來稟報?！?/br>
    “喳！”

    第二天一大早，一隊鑲紅旗的斥候快馬趕了回來，還帶回來十具無頭尸體，杜度和布顏代聞訊急忙趕來查看。

    這十具尸體已經(jīng)被人扒光了，根本看不出什么來，只能看出都是精壯男子，而且看尸體雙手上的老繭可以斷定，這十人都是老兵。

    于是杜度問道：“現(xiàn)場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一名斥候馬甲說道：“奴才等在現(xiàn)場還發(fā)現(xiàn)了幾支遺落的明軍弩箭，以及一面正白旗的腰牌。”

    說完，斥候馬甲便將腰牌呈給杜度，杜度仔細看了看，便說道：“這十人應(yīng)該是正白旗的斥候了！”

    杜度看著尸體，用一種略帶興奮的語氣說道：“一定是劉衍所部北上了！能一戰(zhàn)擊殺十名正白旗斥候的明軍，在山東境內(nèi)也只有劉衍所部了。絕對錯不了！”

    布顏代急忙說道：“既然劉衍來了，咱們是不是向睿親王稟報一下？”

    “這是自然！”

    杜度思索了一下，說道：“立即派人稟報睿親王，就說劉衍兩日之內(nèi)，便會進入我軍伏擊圈，請睿親王擇機而動！”

    “命令各部勇士注意隱蔽，決不能讓劉衍提前發(fā)現(xiàn)我軍的行蹤！”

    杜度雖然對自己打頭陣有些不滿，可是大戰(zhàn)來臨之際，卻依然戰(zhàn)意高昂。特別是在巨鹿之戰(zhàn)后，根據(jù)情報顯示，劉衍所部也折損了一千多人，實力大減。

    劉衍升官之后也不過是一個區(qū)區(qū)cao守官，能有多少兵馬？就算又補充了些兵丁，最多也就是兩、三千人而已。

    如今這里擺下了兩萬滿蒙精銳，又是以多擊少，有心算無心之下，此戰(zhàn)擊敗劉衍，甚至是圍殲劉衍部的可能性非常大。

    “哈哈，此戰(zhàn)若勝，便是大功一件，至少可以封賞一個前程。”

    杜度對布顏代說道：“劉衍部就算再悍勇，以兩萬大軍伏擊兩、三千之眾，也沒有打不贏的道理，此戰(zhàn)你我要全力而為！”

    布顏代也被杜度的一番話鼓舞起來，大聲說道：“奴才謹遵主子教誨，一定奮勇當先！”

    話音剛落，杜度忽然心頭一動，盯著地上的十具尸體看了好一會兒，然后猛地對布顏代說道：“這些正白旗斥候都被殺了嗎？會不會有人被劉衍部抓走了，劉衍會不會已經(jīng)知道我軍在這里設(shè)伏了？”

    布顏代頓時驚駭?shù)膹埓罅俗?，看著杜度，雙眼充滿了恐懼。

    第二百二十章 歷山密林之戰(zhàn)

    “主子，不如立即派人去濟南城下，向睿親王求證一番，這批正白旗的斥候到底有幾個人？”

    “糊涂！”

    杜度斥責道：“這些人連腦袋都沒了，只有一個沒有姓名的腰牌，你要怎么求證！”

    “那如何是好？”

    杜度思索了一下，說道：“如果劉衍提前知道我軍在此設(shè)伏，他會怎么做？”

    布顏代說道：“如果是奴才我，一定會繞路前往濟南府城?！?/br>
    杜度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看不一定！劉衍他到底會怎么辦？”

    就在此時，一陣轟鳴聲突然傳來，刺耳的破空聲劃過天際，數(shù)十顆炙熱的炮子從天而降，砸進這片密林之中。

    杜度為了在這里設(shè)伏，將滿州鑲紅旗的一萬兩千人、蒙古鑲紅旗的八千人集中在西北面的密林中，這邊樹木更加茂盛，便于大軍隱藏。

    可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兩萬人擁擠在一片樹林內(nèi)，頓時被密集的炮火覆蓋了，數(shù)十顆炮子在人群中不斷彈射，形成一顆顆跳彈，所過之處血rou橫飛，將一個個清兵帶走。

    那些清兵被炮彈擊中，甚至只是被炮彈帶過，便慘叫著飛起，殘肢斷臂上下翻飛，甚至杜度還驚恐的看到一顆已經(jīng)裂開的頭顱飛過，似乎還是自己麾下的一個牛錄章京！

    “明軍！”

    杜度大叫一聲，一把拉過身旁已經(jīng)嚇傻的布顏代，怒斥道：“去集結(jié)你的鐵騎，立即向明軍炮火來處沖擊，給我端掉明軍的火炮！”

    布顏代頓時漲紅了臉，大叫道：“主子，奴才以為還是撤吧，以免傷亡太大！”

    “混賬！”

    杜度怒斥道：“現(xiàn)在撤退，就是一場大敗！劉衍能有多少人？只要沖上去，就能滅了他！”

    “你去端掉劉衍的火炮，我自整頓大軍，與劉衍主力正面對戰(zhàn)！”

    布顏代慌慌張張的去調(diào)集鐵騎了，杜度則是有些恍惚，一場精心部署的伏擊，轉(zhuǎn)眼間就變成被明軍伏擊，這一戰(zhàn)真的能打贏嗎？

    與此同時，在清軍南面兩里外的一處高地上，炮總百總錢樰正興奮的大呼小叫著，周圍炮總的四哨火炮全部展開，二十門靈山衛(wèi)自造的佛郎機炮正在齊射。

    按照劉衍的命令，此番齊射并沒有像明軍以往那樣，一門一門的輪番射擊，而是以一門精度較好、炮手水平較高的火炮為“基準炮”，所有的火炮都以這門基準炮為準，跟著一起同時射擊。

    如此不但可以造成瞬時的火力覆蓋，而且還大大提高了炮擊的精準度。

    錢樰看著遠處密林中不斷閃現(xiàn)的落點，那些落點周圍不但有灰褐色的塵土濺起，還能隱約看到陣陣血紅色的霧氣，那便是殺傷的清兵了！

    “大人真乃神人，火炮竟然還能如此齊射！”

    不遠處，靈山衛(wèi)新軍各營已經(jīng)列陣完畢，陳勛率領(lǐng)前營在前居中，張義率領(lǐng)左營在前居左，汪博率領(lǐng)右營在前居右，三個營三千七百余名將士組成了一道巨大的防線。

    沈拓率領(lǐng)中營為左翼，王越率領(lǐng)后營為右翼，苗紹和許銘兩個營作為中軍，在防線后面布陣。

    九千多新軍將士全面展開，在高地上占據(jù)了好大一片曠野，遠遠看去非常的壯觀。

    此時劉衍居高臨下遠眺前方，只見遠處密林中不斷有清軍鐵騎沖出來，看旗號和鎧甲樣式，應(yīng)該是蒙古鑲紅旗的韃子。

    “奴賊在林子里待不住了！”

    苗紹和許銘此時才知道，劉衍所說的炮火覆蓋是什么意思，二十門火炮同時對準一個地方齊射，竟然可以造成如此大的聲勢。即便清軍的實際傷亡可能并不是很多，但是對清軍士氣的打擊卻是致命的。

    苗紹興奮的說道：“如果我家有一百門、兩百門重炮，如此對準敵軍軍陣覆蓋轟擊，別說的奴賊了，就算是玉皇大帝來了，也要敗逃！”

    許銘笑著說道：“別做夢了，幾百門重炮？天底下哪有如此火力的兵馬？”

    劉衍豪氣沖天的說道：“誰說沒有？總有一日，咱們新軍便會有如此火力，甚至還要更勝一籌！”

    說完，劉衍指著遠處，那邊蒙古鑲紅旗的八千鐵騎已經(jīng)全部出來，在密林外整頓軍陣。

    “命令前營、左營、右營準備迎戰(zhàn)，炮總虎尊炮、火箭炮和小口徑佛郎機炮準備射擊！”

    “炮總佛郎機炮哨繼續(xù)對準備密林中覆蓋射擊，不要停！”

    “得令！”

    中軍的傳令兵很快將命令傳遞到位，前方，前營、左營、右營，以及炮總的戰(zhàn)旗紛紛搖動起來，示意己方已經(jīng)收到命令，并且做好了準備。

    “嗚~嗚~嗚！”

    就在此時，一陣號角聲響起，布顏代率領(lǐng)八千蒙古鑲紅旗鐵騎開始了沖鋒。

    密林與這片高地之間有兩里左右的距離，期間星星點點還有一些樹木和灌木存在，阻擋了布顏代與清軍斥候的視線。

    當布顏代清楚的看到高地上列陣嚴整的九千多靈山衛(wèi)新軍，看到劉衍那桿迎風飄揚的戰(zhàn)旗時，頓時嚇得魂飛天外。

    “劉衍的兵丁不是折損過半，只剩千余人了嗎？這里足有上萬精銳，都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此時八千蒙古鐵騎已經(jīng)開始高速沖鋒，這些蒙古人憑借高超的騎術(shù)，不斷躲避路上的樹木，竟然可以保持高速沖鋒而陣型不亂。

    可是布顏代卻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欣賞麾下士兵的騎術(shù)了，因為高地上已經(jīng)升騰起十幾道火炮的彈道，正朝著自己這邊砸來！

    隨著一顆顆炮彈落下，密集的騎兵大陣頓時人仰馬翻，形成了跳彈的炮子如同鬼魅一般，不斷在高速沖鋒的騎兵大陣中收割生命，無數(shù)的血霧彌漫開來，夾雜著數(shù)不清的慘叫聲，讓布顏代心如刀絞。

    錢樰只調(diào)集了十八門小口徑佛郎機炮開火，但是造成的混亂，卻讓八千蒙古鐵騎自相踩踏，傷亡的騎兵至少有一半是被同伴的尸體和殘肢斷臂絆倒的，隨后又被后面沖上來的同伴活活踩死。

    布顏代看著遠處嚴陣以待的新軍方陣，當即下令全軍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右翼迂回，試圖沖上高地，與炮總將士混戰(zhàn)在一起。

    可是布顏代做夢也想不到，迎接自己的雖然不是犀利的燧發(fā)鳥銃，卻比燧發(fā)鳥銃更加犀利。

    “放！”

    錢樰興奮的怒吼聲在炮總陣地上響起，二十輛火箭炮車開始發(fā)威，持續(xù)不斷的火箭劈頭蓋臉的砸在蒙古大軍之中，雖然這些弓馬嫻熟的鐵騎也開始放箭還擊，可是人力射出的箭矢哪里是火藥助推箭矢的對手？

    一陣交鋒下來，布顏代眼睜睜的看著前軍數(shù)百精銳全部被射成了馬蜂窩。那數(shù)百精銳全都是重甲，幾乎都是自己旗中的馬甲、步甲，甚至還有十幾名百戰(zhàn)余生的紅巴牙喇兵。

    在以往的戰(zhàn)例中，光是這幾百重甲，便可以輕松擊潰數(shù)千，甚至是上萬明軍！

    可是此時數(shù)百精銳重甲卻死在了沖鋒的路上，連劉衍所部明軍的面都沒見到，就白白死掉了，讓布顏代心如刀絞，同時也升騰起一陣怒火。

    “加速！殺，殺??！”

    此時布顏代只想沖上去，至少也要將明軍的火炮全部摧毀，否則自己這么大的損失就全都白費了。

    “那是什么？”

    很快，蒙古鑲紅旗大軍在付出了一千多人傷亡不斷代價之后，沖到了炮總陣地兩百步的地方，可是緊接著便看到一排小炮的身影。

    “是，明軍的虎尊炮！”

    “放！”

    錢樰和布顏代幾乎同時叫道，緊接著二十門虎尊炮齊射，密集的散彈組成了一張大網(wǎng)，將沖在最前面的蒙古騎兵整個罩住。

    無數(shù)的散彈橫掃而過，那些騎兵不管身穿幾套鎧甲，都無法擋住，轉(zhuǎn)眼之間身上便被打了許多血窟窿，大軍前端頓時被一掃而空！

    “哈哈！”

    錢樰見到這一幕大笑起來，急忙招呼部下撤退。

    炮總的火炮和彈藥就地放棄，所有炮總的將士快速后撤。與此同時，距離這里最近的左營向前推進了三百步，正好趕在關(guān)鍵時刻抵達了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