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秉忠想當(dāng)然的認(rèn)為，自己女兒是皇妃，能在她身邊照顧的人，不是女子，自然只能是宮中太監(jiān)了，沒看那些護(hù)衛(wèi)都保持著距離。

    這也不怪韓秉忠會認(rèn)錯，別看他女兒成了寧妃，但他還沒見過自己的女婿。

    洪武二十八年，韓煙雪被選入東宮，在朱允炆登基之后被封寧妃。

    但這個過程都與寧妃的娘家人沒啥關(guān)系，即不需要入宮參加婚禮，也不需要吃頓喜宴，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

    唯一的變化，就是韓家成為了韓府，翻修了幾間房子，置辦了幾畝地，多了個國丈的頭銜，也就這樣了。

    幾年來，寧妃沒回過家，韓家的人也沒入過京城，雖偶有書信往來，但也只是尋常問候，不涉及朱允炆的長相，也沒附帶朱允炆的“相片”。

    朱允炆看了一眼抿嘴笑的寧妃，冷哼了一聲，然后蹲下身對小姑娘韓夏雨道：“你就是夏雨吧？喊我一聲姐夫，給你糖吃好不好？”

    韓夏雨有些認(rèn)生，躲到韓秉忠身后。

    韓秉忠有些疑惑，姐夫，什么姐夫，夏雨哪里來的姐夫？她不就只有一個jiejie？

    “啊……這……”

    韓秉忠突然想了個明白，臉色剎那蒼白，腿開始發(fā)抖。

    朱允炆沖著韓秉忠一笑，然后轉(zhuǎn)身看了一眼薛夏，薛夏走出來，對圍觀的百姓喊道：“寧妃端莊淑德，深受皇上榮寵，特恩準(zhǔn)其杭州省親。寧妃心憂百姓，不愿驚擾地方，低調(diào)微服回鄉(xiāng)，特攜禮物饋贈于鄉(xiāng)民?！?/br>
    王官屯的里長，六十多歲的王永新聽聞之后，被感動的眼淚縱橫，拿著竹杖將王屠夫趕到一邊，領(lǐng)百姓跪迎寧妃。

    寧妃看了看朱允炆，朱允炆只是微笑地鼓勵著。

    見朱允炆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寧妃只好對眾人說道：“韓家祖上剛遷至此處時，幸得大家不棄，里外幫襯，方有韓家現(xiàn)下風(fēng)光。韓氏煙雪雖是一介女子，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道理。今日薄禮，還請大家笑納，萬望鄉(xiāng)里一心，富足天倫，快起來吧?！?/br>
    里長與百姓聽聞，即有激動，也有感慨。

    元末時，天下大亂。韓家為了避禍，自北方遷至杭州靈隱。當(dāng)初若不是這里的百姓心善，給了他們安身立命的土地，他們不知道會流落何處。

    “jiejie，你是jiejie？”

    韓夏雨怯生生地看著寧妃，寧妃走到近前，蹲下身看著夏雨，道：“都長這么大了，jiejie去京師的時候，你還是個小不點(diǎn)。”

    韓秉忠在一旁站立不安，都不知道怎么進(jìn)的家門。

    說皇上是公公，這不是罵皇上不是男人嘛，這罵了皇上，還有活路嗎？

    朱允炆打量著韓家的宅院，雖是個三進(jìn)的院子，但一路走來，也沒看到幾個仆人，院中即沒有名貴的花草樹木，也沒有嶙峋奇石，瘦湖香亭，簡樸的讓人無法相信這是皇親國戚的府邸。

    “母親，母親，jiejie回來了。”

    韓夏雨一邊拉著寧妃的手，一邊喊著。

    一位端莊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見到寧妃滿臉的不可思議，連忙迎上前，仔細(xì)端詳著。

    “母親，女兒回家看你了?！?/br>
    寧妃含笑輕語。

    韓氏熱淚盈眶，拉著寧妃的手，哽咽地問道：“女兒，你怎么回來了？”

    對于自己的親生骨rou，韓氏自然是想念，但女兒已成了皇家的人，怎么可能會回家，莫不是得罪了皇上，被趕出宮了？

    寧妃側(cè)身，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含笑上前，對韓氏說道：“韓夫人，是朕想要微服蘇杭，想到寧妃久未回家探望，便準(zhǔn)她同行?！?/br>
    韓氏聽聞，這才恍然，眼前的年輕人正是建文皇帝朱允炆！

    “皇上！”

    韓氏連忙跪下行禮，朱允炆示意寧妃將其攙起，這邊剛起來，韓秉忠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連聲請罪：“先前是臣有眼無珠，胡言亂語……”

    朱允炆無奈地?fù)u了搖頭，親自將韓秉忠拉起，認(rèn)真地說道：“若朕沒有度量，又如何會進(jìn)這韓府？國丈莫要多慮，一些小事就讓它回去吧。夏雨，還不快叫姐夫？”

    韓秉忠看著有些“玩世不恭”，又與小女兒親近的朱允炆，總有些恍惚，感覺這如夢境。

    “你是皇上嗎？”

    韓夏雨仰著頭，無邪地問道。

    朱允炆彎腰俯身，對韓夏雨道：“是啊，我就是大明皇帝?！?/br>
    “那皇帝是幾品官？”

    韓夏雨眨著眼。

    朱允炆放聲笑了起來，寧妃拉過夏雨，道：“皇帝可不是官，所有的人都要聽皇帝的，你也一樣哦?！?/br>
    “我？”

    “是啊，快喊姐夫，給他要禮物?！?/br>
    寧妃慫恿著。

    韓夏雨看著朱允炆，低聲喊道：“姐夫?！?/br>
    朱允炆笑得很開心，好久沒有與小孩子如此親近了，與朝臣、政務(wù)打交道久了，反而更有些向往這種純碎的親情。

    只可惜，這種純碎只存在于天真與無邪之中。

    韓家熱鬧起來，韓秉忠連忙派人去喊后院修習(xí)學(xué)問的韓成志、在杭州府學(xué)作學(xué)子的韓成才，當(dāng)日晚間，韓家大慶，韓秉忠喝得酩酊大醉。

    這一夜，喜慶的還有王官屯的百姓。

    朱允炆深諳百姓所需，為其準(zhǔn)備的禮物就簡單的幾樣：二兩銀子，三匹布，四盒糕點(diǎn)，五斤豬rou……

    別看簡單，卻很實(shí)在。

    對于大明百姓，給他們多少精神安慰，也不如給他們一點(diǎn)實(shí)際的物質(zhì)來得滿意。自此之后，當(dāng)?shù)匕傩彰棵肯肫穑紩①潓庡莻€好人。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方天地，但經(jīng)歲經(jīng)年，有一群人銘記，肯定，贊譽(yù)，留下名聲，也不枉此生吧。

    朱允炆暫留在韓家，陪著寧妃及其家人過了兩日舒坦的日子，即無朝政煩心，也無百官喋喋不休，只有親人之間的平淡日子，如尋常百姓。

    只不過，也就只是兩日而已。

    這一日，朱允炆正在給韓夏雨講縹緲閣的事，將那些貪官說成惡霸，將自己說成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贏得韓夏雨崇拜連連，此時薛夏匆匆走來，稟告道：“京師急報，十萬火急。”

    不得已，朱允炆只好讓寧妃帶走韓夏雨，接過文書看去，文字很多，內(nèi)容卻很簡單：

    大明水師與齊王船隊(duì)遭遇于白水洋，一戰(zhàn)，水師全勝，齊王溺死。

    當(dāng)看到齊王已死的消息時，朱允炆沉默了。

    說到底，自己與這個齊王朱榑又不熟，他雖然是朱元璋的兒子，但畢竟也只是自己的叔叔，可叔叔那么多，又是心思活泛的，死一個兩個也沒什么。

    可惜的是那些死了的百姓與軍士，這才是令朱允炆痛心的。

    百姓是帝國的磚石，沒了他們，這座建筑就不可能堅固，眼下北方依舊有不少荒蕪的土地，又死了那么多人，破了那么多家，善后事可是一堆。

    原想著這段時間會風(fēng)平浪靜，沒多少事，自己可以在外面好好看看大明，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不能繼續(xù)留在杭州了。

    有些事，必須自己駕馭，內(nèi)閣拿不定主意，簡單的批條也無法代替真正的旨意。

    只是……

    朱允炆看向遠(yuǎn)處，寧妃正在與韓夏雨一起嬉戲，是如此的歡喜，這樣的她，在宮中可見不得。千里迢迢出一次京，只呆了兩日就讓她回去，是不是太過倉促，不近人情了？

    薛夏看出了朱允炆的猶豫，立勸道：“皇上，朝廷諸事懸而未決，不宜再行拖延?！?/br>
    朱允炆低頭看了看文書，有些無奈地?fù)u頭，感嘆著：“朕有內(nèi)閣，尤如此難以分身。太祖當(dāng)年是如何處理朝政的……”

    想想朱元璋，廢除丞相之后，直接管理六部九卿，大事小事都攬在懷里，一天要處理上百件事，他還有時間去民間搞調(diào)查，還有時間處理案件，還有時間殺人……

    “再留兩日，兩日后回京?！?/br>
    朱允炆當(dāng)即寫了一封文書，對于如何處置齊王后事，被俘軍士、百姓，戰(zhàn)死之人的撫恤，青州處置，作了統(tǒng)一安排，命安全局加急遞送京師。

    夜間，朱允炆輾轉(zhuǎn)反側(cè)，寧妃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將手伸在朱允炆的胸膛上，輕柔地說道：“我們明日回京師吧，父母都好，見過他們我已滿足?！?/br>
    朱允炆想了想，說道：“后日回京吧，夏雨這孩子不錯，不若讓她入你的鐘粹宮，陪著你吧，也好減你思鄉(xiāng)之苦?！?/br>
    “她還小，入宮若壞了規(guī)矩……”

    寧妃有些擔(dān)憂。

    朱允炆笑道：“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后宮還不是你們說了算？我打算讓她陪著文奎，文奎身邊不是寵溺的皇后，便是聽命的太監(jiān)，唯諾的宮女，不是一件好事，讓夏雨欺負(fù)欺負(fù)他，或許也能給他一個好的童年。”

    寧妃眼神一亮，如此的話，那倒沒有任何問題。

    朱文奎是皇后之子，朱允炆現(xiàn)下唯一的兒子，大明第一嫡長子，在朱允炆百年之后，那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帝王。

    若讓自己的meimei待在朱文奎身邊，未來不可限量，說不得就是太子妃。

    寧妃剛想點(diǎn)頭，就聽到門外有了動靜。

    仔細(xì)聽，遠(yuǎn)處的大門也被人扣響，急促而沉重。

    朱允炆起身穿衣，打開門，叢佩兒稟告道：“王屠夫家未出閣的姑娘今日去靈隱寺祈福，入夜未歸，王屠夫正在招呼大家找尋。”

    “可有什么線索？”

    朱允炆清楚，在這個沒有夜生活的村落，正常情況下，夜不歸宿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叢佩兒搖了搖頭，道：“只聽人說，可能是被人牙子掠走了?！?/br>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人口買賣，不像人間

    人牙子！

    朱允炆面色冰冷，目光犀利，對走過來的薛夏、孫棟下令道：“立即差人去找，人手不足，就從杭州城調(diào)，天亮之前，要將人找到?！?/br>
    薛夏、孫棟連忙領(lǐng)命。

    王屠夫聽聞了“寧妃”發(fā)了話，感激涕零，朝著韓家后院的方向磕了幾個頭，就帶著幾個家丁與百姓去找尋。

    朱允炆端坐在大堂上，對韓秉忠問道：“王官屯以前出過人牙子販賣人口之事？”

    韓秉忠搖了搖頭，嘆息道：“王官屯這些年來倒沒有過這類事，倒是南面的兩個小村落，前些年丟過孩子?！?/br>
    韓成才想起什么，補(bǔ)充道；“我聽府學(xué)教諭說起過，七年前，杭州府一名主簿的女兒就丟了，其母親由此落下心病，四十好幾穿著大紅衣服上街，買一串串冰糖葫蘆，見到十歲出頭的女孩就喊‘女兒，我買來糖葫蘆了’，可凄慘了?！?/br>
    韓秉忠低頭嘆息：“這件事確實(shí)讓人傷心。”

    朱允炆有些疑惑，問道：“我在杭州也停留過，為何沒聽聞過此事？”

    韓秉忠看著朱允炆，嘴角微微顫了下，咬牙道：“兩年前，這位母親清醒過來，認(rèn)為是自己當(dāng)初沒有給女兒買冰糖葫蘆，女兒才賭氣跑了，自責(zé)之下懸梁自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