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劉長閣選擇趁著陽光正暖再睡一會，看看能不能繼續(xù)上一個季節(jié)的夢。

    相對劉長閣的愜意，在京師的顧三審就慘多了，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好覺了，雙眼布滿血絲，脾氣也暴躁許多，還以雄武成衣服上有塊泥巴為由痛毆了一頓。

    老大不好過，那底下人也不好過。

    安全局的各位仁兄也只好加班加點調(diào)查，該盯梢的瞪大眼睛，該調(diào)查宮廷人員身世背景的，趕緊去挖他們祖宗十八代，該審訊的往死里審，打死人也管不了，誰讓你們不知情來著……

    冤枉嗎？

    冤枉。

    朱允炆也清楚這一點，可沒辦法，事情不調(diào)查清楚，會死更多的人，很可能還會把自己交代出去。

    為了自己，你們不入地獄，誰入。

    在安全這件事上，仁慈解決不了問題。

    事實證明，嚴(yán)刑之下，往往是有收獲的。

    神宮監(jiān)的一位管理（官職名）受不了日夜折磨，交代出了掌印太監(jiān)丘賀曾與尚服局中的女官有過勾連。

    拿到情報的顧三審震驚不已，連忙安排人再審，后親自審訊，三次審訊之后，才確定該情報極可能是真實的，顧三審連夜入宮求見。

    早已入夢的朱允炆被內(nèi)侍吵醒，自有些不滿，可聽聞顧三審緊急求見時，便陡然清醒過來。

    馬恩慧惺忪地坐了起來，微蹙眉頭，擔(dān)憂道：“皇上，發(fā)生什么事了？”

    朱允炆將馬恩慧扶著躺下，寬慰道：“皇后且休息著，朕去看看。”

    侍女幫著朱允炆穿好衣服，朱允炆回頭看了一眼馬恩慧，便轉(zhuǎn)身離去。

    馬恩慧坐了起來，喚來侍女隱秀，問道：“什么事驚動了皇上？”

    隱秀微微搖頭，恭謹(jǐn)?shù)鼗氐溃骸皟?nèi)侍只說是安全局指揮史求見，并沒有言說具體事宜。”

    “安全局？”

    馬恩慧有些不安。

    雖然朱允炆沒有具體說神宮監(jiān)出了什么事，但作為后宮之主，她還是清楚神宮監(jiān)已經(jīng)空了，所有人都被帶到了安全局。

    而在這之后，后宮的守衛(wèi)增強(qiáng)了許多。

    現(xiàn)在安全局的人深夜求見，想來不會是尋常小事。

    “讓尚膳監(jiān)備些羹湯?！?/br>
    馬恩慧囑托之后，便準(zhǔn)備穿衣凈面，這個夜晚怕已無法安眠。

    武英殿。

    顧三審、薛夏將審訊結(jié)果告訴朱允炆，顧三審更是急切地說道：“臣請皇上當(dāng)機(jī)立斷，下旨捉拿尚服局女官?！?/br>
    “尚服局？”

    朱允炆有些意外。

    洪武五年，朱元璋仿照唐宋舊制在內(nèi)廷設(shè)置了六尚局，確定了大明女官制度。雖然在之后，女官品秩不斷變化，但大致職能并沒有改變。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女官并不是“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按照《明史·女官》記載，女官任職五六年之后，可“歸其父母，聽宜婚嫁”，上了年紀(jì)的，也會放出宮去。

    也就是說，這是一份合同工，干幾年可以回家，婚嫁那是家里的事。

    尚服局屬于后宮六局之一，其管轄權(quán)說到底并不是歸朱允炆所有，而是皇后馬恩慧下面的機(jī)構(gòu)。

    這是個分工問題。

    這些人相對二十四監(jiān)的宦官，她們更有機(jī)會接觸太后、朱允炆、皇后與妃嬪。

    “尚服局女官這個范圍可有些大，可以查出是哪位女官嗎？”

    朱允炆有些為難。

    尚服局不止一個女官，有兩個尚服，下面還有司寶、司衣、司飾、司仗四個司，每個司少則四人，多則八人。

    這些人負(fù)責(zé)后宮服飾、生活用品的采供，保管宮廷內(nèi)的圖籍、符契等，如果一股腦全部抓走了，這后宮就缺失了一環(huán)。

    神宮監(jiān)沒了，頂多幾天不給老朱掃墓，找人代替容易，可這尚服局一下子沒了，不是馬上就能找人代替得了的。

    最讓人頭疼的事，這事出在后宮，怕繞不過馬恩慧，讓她知道這些事，不知道會多自責(zé)，估計多少天都睡不了一個安穩(wěn)覺。

    顧三審也沒辦法，能查出是尚服局已經(jīng)是把人打殘的結(jié)果了，既然人家交代了，自然不會藏著掖著說一半話，能知道是尚服局的人，這都是尾隨的結(jié)果，天黑光線不好又是黑袍，誰知道長相如何。

    朱允炆陷入沉默。

    問題是要處理，但能不能繞過馬恩慧是個問題。有些煩憂，朱允炆并不想讓自己的女人來承擔(dān)。

    “從尚服查起吧，明日她們會出宮采買，由你們來問出消息，能不動刑就不動刑。另外，如此行事……”

    朱允炆下定決心。

    顧三審有些擔(dān)憂，道：“皇上，多讓其存在于宮中一日，危險必多一分。神宮監(jiān)出了問題，消息怕封鎖不了太久，一旦對方得到消息，很可能會鋌而走險……”

    朱允炆輕松地笑了笑，說道：“無妨，明日與后日，朕帶太后、皇后等人去后湖散散心?！?/br>
    顧三審這才明白朱允炆的用意。

    朱允炆安排內(nèi)侍給馬恩慧通告下并無大事，便留在武英殿處理奏折，因“教材之爭”引發(fā)的朝堂攻訐已經(jīng)越發(fā)白熱化，每天吵吵嚷嚷，口誅筆伐。

    但通過紛雜的亂象去看問題的本質(zhì)，其實是兩股勢力的第一次爆發(fā)。

    朱允炆借助太祖朱元璋的余威，以雷霆之勢，強(qiáng)硬推行了一條鞭法、新軍之策、遏田產(chǎn)兼并國策、新商之策，還動了士人階層的免稅田。

    他們的利益受到了嚴(yán)重的損害，可這些人并沒有站起來反抗，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敢。

    朱允炆即位之初，采取的方針是什么，行事風(fēng)格是什么，他們拿捏不準(zhǔn)，而且洪武朝的腥風(fēng)血雨還沒有完全散去，陰翳的天空散發(fā)著暴虐的恐怖氣息。

    若是在一開始對抗新皇帝，倒逼朱允炆效仿朱元璋舉起屠刀，那很可能再來一次朝廷清洗，民間甚至還會出現(xiàn)“中產(chǎn)之家，大抵皆破”的情景。

    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新皇上登基，怎么也得允許他點上幾個火堆吧。

    所以他們選擇了忍受，選擇了等待，等朱允炆把三把火點完再說，加上朱允炆革新了薪酬制度，讓他們在等待中并不覺得漫長。

    可他們沒想到，朱允炆點火點上癮了，南面弄個工程，北面弄個河道，東面打打倭賊，西面遷下百姓，中間還順帶整頓下教育。

    通過兩年的觀察，他們已經(jīng)清楚了朱允炆的性情與脾氣，喜歡玩新花樣，但不喜歡打人，更不喜歡殺人。

    好了。

    既然死不了，那我們就爭取自己的利益吧，說不定還能因錚錚傲骨，留名青史。

    傳統(tǒng)官僚集團(tuán)開始匯聚力量，并在“教材之爭”中宣泄出他們的能量，對準(zhǔn)的是革新派系，是朱允炆的改制先鋒與主力。

    比如解縉，坐鎮(zhèn)內(nèi)閣，如沒有他屢屢附和朱允炆，很多新政極有可能難產(chǎn)，胎死腹中。

    比如楊士奇，坐鎮(zhèn)國子監(jiān)，控制著大明當(dāng)下最主要的官僚培養(yǎng)院，以一己之力推行國子監(jiān)革新，讓雜學(xué)徹底站穩(wěn)國子監(jiān)，成為了新學(xué)與新思想的危險人物。

    比如姚廣孝，別看這個家伙是個和尚，整天吃齋念佛，但其影響力還是很大的，作為英烈碑與報恩寺的監(jiān)工頭子，工部侍郎，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思政學(xué)院博士，此人就是個不安分的主，雜學(xué)入國子監(jiān)，引流民入京師就有他的份，在一些時局的判斷上，對朱允炆影響巨大。

    再比如楊士奇的副手李-志剛，還有那個拉開新政序幕的關(guān)鍵小人物——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胡俊，不過這個家伙已經(jīng)在長興當(dāng)知縣了，看吏部考核，再過一年多，他就可以到府衙去辦公了……

    什么教材不教材之爭都是假的，只有利益之爭才是真的。

    建文新政傷害了他們的利益，經(jīng)過了兩年的蟄伏，也被朱允炆壓了兩年，他們開始反彈了，僅此而已。

    好在解縉、楊士奇等人并沒有破綻可以讓他們抓，一個“結(jié)黨”的帽子很重，但你怎么判定他們結(jié)黨？

    哦，他們在一起嘀咕就是結(jié)黨。

    那敢問你是哪個部門的，你們部門開會不，開會的時候人在一起不？

    在一起啊，那你們也是結(jié)黨嗎？

    還有人拿解縉死了娘不守孝就跑到京師奔喪這件事做文章，竟然還有人挖出了楊士奇的黑歷史，說他是“朝廷逃犯”，應(yīng)免官處理。

    實事求是的講，楊士奇還真的是個“逃犯”，不過他這個逃犯并沒有掛號，還算不上被通緝的人。原因是這位在江湖上混的時候，在小縣城教育局找了份工作，之后把印丟了。

    這年頭，印比命重要，丟了印，不砍頭也得關(guān)牢里反思幾年。

    可楊士奇畢竟是道上的人，一見情況不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一溜煙帶著老母親跑路了。

    但人家地方上并沒有發(fā)什么抓捕文書，估計為了個印天南地北找人成本不劃算，加上周圍山多，翻山溝的活也不好干，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誰知事情過了那么多年，竟然被人給挖了出來，可以說，這些人比狗仔還能刨……

    第四百章 前尚服跑路了……

    刨吧，刨到誰家的根是誰家的根，看誰刨得仔細(xì)，刨得深。

    不過從這方面來看，傳統(tǒng)的官僚勢力明顯不占優(yōu)勢，因為這些家伙在朝廷里待的時間太長了，各個都有案底，刨兩下就暴露了。

    沒辦法，你不爭氣也不能怪我這當(dāng)皇上的吧。

    查！

    刑部、都察院都涉案，自己查自己不合適，那就讓大理寺卿胡閏去查，讓安全局與東廠去查，一旦坐實貪污受賄，欺壓良民，構(gòu)陷他人，一律清出朝堂。

    朱允炆對于朝廷官員的相互攻訐采取了放任的姿態(tài)，看誰不順眼，就欺負(fù)下誰，實在是影響心情的，還可以讓他換個地方去上班。

    翌日一早，朱允炆以后湖荷花初開為由，邀太后、皇后、淑妃等人，帶著小文奎前往后湖暫住幾日，五月初（文中日期皆是農(nóng)歷）的蓮花只是初露尖尖角，雖沒有盛開時奪目，但也別有味道。

    就在淑妃等人陪在太后、文奎身旁時，馬恩慧悄然落在后面，走向朱允炆，輕聲道：“皇上今日安排怕是別有用心吧？”

    朱允炆看著馬恩慧明亮的雙眸，只輕輕一笑：“皇后想多了，多日政務(wù)繁忙，好不容易得暇出來散散心，哪里有什么用意?！?/br>
    馬恩慧露出了絕不相信的神情，拉了拉朱允炆的衣袖，道：“神宮監(jiān)出了事，安全局深夜求見，這些臣妾都可以不問。然皇上昨夜半宿未眠，理應(yīng)今日于宮中靜養(yǎng)，如何會臨時起意到了后湖？”

    朱允炆有些頭疼，這女人太笨了不好，可太聰明了也不好啊……

    馬恩慧無疑是一個秀外慧中的女人。

    “母后。”

    朱文奎喊了一聲，拯救了他老子。

    尚服局。

    尚服王秀英、楊玲正在檢查鳳衣的制作材料，御用監(jiān)少監(jiān)王鉞帶人走了進(jìn)來，王秀英等人見過，連忙施禮。

    按官職來論，御用監(jiān)少監(jiān)是從四品，而尚服只是正五品。

    王鉞打過招呼之后，詢問鳳衣材料籌備進(jìn)度，然后道：“聽聞新街口青衣鋪行來了一批上等金線，或可用于這鳳衣之中。宮中金線已是不多，還需麻煩你們采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