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黃夫人在外浣衣局做差，可還順利？”

    朱允炆吃過幾口，問道。

    王氏搖了搖頭，道：“外浣衣局要裁人了，恐怕做不了多久了。今日出門，便是去坊間打聽，看看有沒有其他活計?！?/br>
    “要裁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朱允炆愣住了。

    外浣衣局可是皇后親自設(shè)置的，承載著原浣衣局的絕大部分事務(wù)，人員只有原浣衣局的三分之一，如何會裁人？

    黃九二也吃驚地看向王氏，問道：“怎么回事？”

    王氏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沒什么，先吃飯?！?/br>
    朱允炆皺了皺眉，看來外浣衣局出了點問題。

    簡單吃過飯，朱允炆叫住了要收拾碗筷的王氏，對黃九二道：“你來收拾，王夫人，你是如何得知外浣衣局要裁人的？”

    王氏見朱允炆如此強勢，而黃九二往日里不洗碗的家伙，竟也十分聽話起來，不由多看了幾眼朱允炆，回道：“外浣衣局的職責，便是清洗宮內(nèi)衣物，可若是沒有衣物送來，大家都閑著，不裁人留著也沒用吧？”

    “沒有衣物？宮內(nèi)衣物還少嗎？”

    朱允炆皺眉。

    雖然自己與皇后的衣服沒有送外浣衣局，但寧妃、賢妃與宮內(nèi)女官、諸監(jiān)官員與親王府人員衣物，都會送入外浣衣局，怎么可能沒有要清洗的衣物？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外浣衣局也內(nèi)卷

    面對朱允炆的詢問，王氏只搖了搖頭，嘆息道：“便以外浣衣局丁字房來論，十天只得二百件衣物，攤至二十人手中，每人只合十件，得一百文，如此下次，一個月僅得三百文去，縱不裁人，人也會離開。”

    朱允炆瞇著眼，問道：“你是說，外浣衣局是以清洗衣物的多寡來定工錢？”

    “可不是?！?/br>
    王氏說完，嘆了口氣，接過黃九二手中的抹布，苦笑道：“看我這張嘴，婦人的事怎么就說給你了。你們且坐著，我去沏壺茶?！?/br>
    朱允炆有些憤怒，皇后辦外浣衣局，原本是想為京城無依無靠的寡婦、婦人提供一條活路，可這些人竟然如此“內(nèi)卷”！

    按勞分配，計件算工，朱允炆可以理解。

    但計件算工的前提是訂單充沛，蛋糕很大，衣物很多，分配相對公平。

    你干完一件，繼續(xù)下一件，這樣計件算工是公平的。可如果將大部分衣物都劃分給了個別人，而對于其他人，只給很少衣物，那就不道德了。

    你們積壓如山，洗到半夜，賺錢如流水。

    人家閑著瞪眼，坐看白云蒼狗，最后窮得滾？

    朱允炆沒想到，微服出訪一次，竟了解那么多事。

    看來，群眾路線是正確的。

    只有深入群眾，才能了解更多問題，要不然一直坐在宮里，十年也未必知道這回事。

    “好好在外浣衣局做差吧。”

    朱允炆接過王氏的茶，道謝后說道。

    王氏只勉強笑了笑，并沒放在心上。

    空洞的安慰，從不會有效果。

    朱允炆蹭了一頓飯，準備離開。

    黃鶯拉著朱允炆的衣角，輕輕拽了拽，鼓著勇氣說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不再打我爹爹，他會疼的。”

    朱允炆彎著腰，認真地對黃鶯道：“只要你開心，你爹爹便不會再挨打了，我保證?！?/br>
    “嘻嘻，大哥哥真好，我一定會開心的?！?/br>
    黃鶯笑道，松開朱允炆的衣角，蹦跳著跑向屋里。

    朱允炆從黃鶯身上看到了純真燦爛，沒有那么多的拘謹與規(guī)矩，簡單的，只有天真無邪。

    “黃九二?！?/br>
    “小人在?！?/br>
    朱允炆走出庭院，看了一眼依舊在不遠處守衛(wèi)的劉長閣，并沒說什么，而是對身旁的黃九二說道：“朕忘記告訴你了，經(jīng)廠匠人月錢改了，五年以下匠人三兩，五年以上五兩，十年以上七兩。五十歲便退下來，每個月還可領(lǐng)一兩月錢?！?/br>
    “孩子想讀書的，就讓他讀書，想從商的，便讓他試試，想吃糖葫蘆的，就買。朕幫你把孩子身上的枷鎖拿下來了，可不要再捆綁他們?！?/br>
    黃九二連連點頭，感激涕零，習慣性地想要下跪，卻被朱允炆制止。

    “走了，此行不虛。待黃瓜出了，記得給朕送一些過來，嗯，帶上黃鶯?！?/br>
    朱允炆揮了揮手，在劉長閣的陪同之下離開了巷道。

    黃九二看著朱允炆離去的背影，眼中含著淚水，轉(zhuǎn)身看到黃鶯便站在門口，上前一把抱了起來，也不顧女兒反對，狠狠地親在了那粉嫩的臉蛋上，喊道：“囡囡，你立功了?！?/br>
    黃鶯翻著白眼，頭歪向一邊，無聲地抗議著。

    “人走了？”

    王氏解下圍裙，擦了擦手，然后放在了架子上，對走過來的黃九二問道。

    “嗯，走了?！秉S九二重重地點頭說道，然后湊到了王氏身旁，低聲說道：“花娘啊，你還得留在外浣衣局?！?/br>
    “留在那里？若你每個月七兩銀子，我便是在家也無妨。如今二斤長大成人，到了成婚年紀，別人一聽家里是匠戶，連媒人都不愿來，若不把家底打打，孩子如何娶親？”

    “外浣衣局當下沒了營收，我便去坊間找找，聽聞王大嬸說，二王府邸還在招織戶，若是可以尋一個差事，也算是補貼家用?！?/br>
    王氏不想耽誤著。

    黃九二堅定地搖了搖頭，道：“就在外浣衣局，你說的問題，很快便會解決?！?/br>
    “就因為匠頭一句話？我看你是魔怔了，經(jīng)廠匠頭什么時候能管外浣衣局了？”王氏走向韭菜地，有些心疼地說道：“往日里孩子哭著鬧著，你都不舍得用雞蛋，全給母親留著，為何今日如此反常？”

    黃九二讓黃鶯去房間里，把奶奶、哥哥都喊出來，然后將正在整理木架子的王氏拉了過來，面色嚴肅地對所有人說道：“你們聽著，今日來咱家做客的，不是經(jīng)廠里打我的匠頭，而是——建文皇帝！”

    劉氏瞪著眼，手中拐杖都丟在了地上，王氏手里的鏟子也掉了，一臉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黃二斤與黃二月更是張著嘴，驚訝的無以復加。

    黃鶯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震驚的哥哥、母親與奶奶，不解地問道：“建文皇帝，是不是奶奶說起最大的官。大哥哥的官有那么大嗎？”

    劉氏老臉哆嗦了下，連忙抓著是黃九二的手，問道：“你剛剛說什么？皇帝？剛剛來咱家做客的，是皇帝？”

    王氏也急忙問道：“這，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會來這里……”

    黃九二苦澀地搖了搖頭，對劉氏與王氏說道：“皇上此行作客，是我們的福氣。他雖沒有帶什么手信，但卻給了我們太多太多?！?/br>
    “二斤，你去書坊給師傅說清楚，日后從商，家里給你拿錢，你想要賣書，那便賣書，你想要去其他書坊，那便去。還有二月，讓你哥哥給你買書，好好學，過幾日，咱也請一個先生來，教你學問。母親，花娘，皇上是我們的恩人啊?！?/br>
    “我，我還是不能相信，真的是皇上嗎？真的嗎？”

    王氏連連追問。

    黃九二眼含淚水地說道：“皇上說，匠人是偉大的?！?/br>
    朱允炆進入金川門，登上城樓，對久候多時的解縉、黃子澄點了點頭，看著遠處的民居，抬手指去，道：“那片空地可以整理出來，建造幾個糧倉。這里有金川河，運糧便利，且水源充分，縱是發(fā)生火情，也便于控制?！?/br>
    “至于糧倉建造，一律不準用木料，轉(zhuǎn)用磚石。糧倉之間，可設(shè)高墻、水池，以作隔斷，至于防潮，防鼠，下面比我們在行，便不需要朕一一交代了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明國都的困境與難題

    正所謂：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朱允炆很清楚，對于大明而言，最為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一不是火銃大炮，二不是刀劍盔甲，而是糧食。

    民以食為天，解決不了肚子問題，什么都是妄談。

    隨著一條鞭法、遏兼并國策推行，今年納稅田畝數(shù)量將達到歷史最高。

    以當下各地奏報來看，今年算得上風調(diào)雨順，料是個豐收年景。

    一旦田畝所產(chǎn)增加，糧食交易便成了一個大問題。

    若有地方商人以糧多為由，遏低糧價，必有損于農(nóng)戶。

    農(nóng)戶手中沒余錢，只靠著一群貪官污吏吃吃喝喝，富商走客吹拉彈唱，那這大商業(yè)，也只能聚集在京師、江浙、沿海等地，無法廣惠于地方。

    朱允炆想要的是遍地開花，不是萬綠一紅。

    “各州府設(shè)大糧倉，縣設(shè)小糧倉，由農(nóng)稅司出資承建，負責官買糧食，至于糧食價格，便以去年價為準，如此一來，不致商戶壓價。各地糧倉若有不足，可上報州府，州府不足，可上報布政使衙門，統(tǒng)籌糧食調(diào)撥與儲備。”

    “對于糧食剩余頗多之地，或以酬征民，解送京師，或提升京師糧倉商價，引商送糧，或以漕運開南北東西，保障京師、北地大軍用糧。”

    朱允炆拍著城墻垛口，嚴肅地說道。

    解縉與黃子澄連連點頭，雖然當下京師糧食儲備充分，但畢竟京師人口、軍隊眾多，每日糧食耗費巨大，多備點糧食，總是好的。

    朱允炆看向北方，輕輕嘆了一口氣。

    南京，龍盤虎踞，是個不錯的建都之地，加上南京及其周邊，皆是糧食主產(chǎn)區(qū)，若是不被圍困，基本上不存在斷糧的危機。

    在南京興建糧倉，最大的作用只有兩個，一是備災備兵，二是平抑物價。

    不像隋唐時期，建都長安，周圍產(chǎn)量區(qū)就一個不大的關(guān)中平原，一旦出了饑荒，皇上就得馬上打包行李，帶上老婆若干人，大臣若干人，士兵幾萬人，然后跑到洛陽吃飯。

    有些時候跑得太急，加上路上干糧不夠，等到了洛陽，隨行的人餓死一半了。

    開“逐糧而居”皇帝先河的，便是大名鼎鼎的隋文帝楊堅。

    后來隋煬帝楊廣上臺，開鑿的隋唐大運河，不也是以洛陽為中心？

    嚴格來說，當時的長安，雖是京師，卻經(jīng)常吃不飽飯，寒酸的很。

    朱允炆是不需要當“逐糧天子”，只是對于南京作為京師，朱允炆也是深感憂慮。

    南京這個地方好是好，魚米之鄉(xiāng)，物產(chǎn)豐富，挨著長江，不缺水，不缺糧，可是這只是南京的經(jīng)濟價值。

    若是從政治、軍事與國家的高度去考慮，南京這個位置，實在是不合適的。

    大明最大、最強的敵人，不在南京城附近，就算是你跑十天半個月，也看不到敵人。

    真正能毀滅大明，徹底結(jié)束大明國運的敵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