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上前一步，眉頭緊蹙，目光中滿是擔(dān)憂，說道：“若新軍之策再不入三衛(wèi)，我們將再無機會。可一旦新軍之策入三衛(wèi)，我們的機會，也將極為渺茫?！?/br>
    “現(xiàn)在便控制北平府，一切問題不就解決了？”

    朱高煦不滿地喊道。

    金忠看向朱高煦，恭謹(jǐn)?shù)卣f道：“世子，平安、盛庸此時早已做好防備，這種情況下，三衛(wèi)未必可以控制北平府?？v然是控制了北平府，那我們又能去哪里？不要忘記了，北平府周圍還有四十萬大軍?！?/br>
    “向南，是耿炳文固守的真定、保定、河間，向東是瞿能、徐凱把控的山海關(guān)、開平、臨清一線，向西是武定候郭英控制的大同，向北又是不毛之地。以當(dāng)下三衛(wèi)的軍心與戰(zhàn)斗力，無論是哪個方向，都沒把握?！?/br>
    “為今之計，也只能接納新軍之策，以圖后勢。這是不得不施行的辦法，也是挽回三衛(wèi)軍心的，唯一辦法。”

    金忠的話，讓朱高煦很不高興，認(rèn)為金忠是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對朱棣說道：“父王，只需給一萬兵馬，我定奪下北平城?！?/br>
    朱棣擺了擺手，看向朱高熾，說道：“你說得對，皇上不是在迫使我朱棣造反，而是迫使我不反！無論是北平布局，還是山海關(guān)、大同、濟南、真定等地布局，亦或是道衍師父調(diào)至京師，皇上所用，皆是一個‘勢’字！”

    “故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zé)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zhàn)人也，如轉(zhuǎn)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靜，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zhàn)人之勢，如轉(zhuǎn)圓石于千仞之山者，勢也。呵呵，本王這個侄子，好的很啊。”

    朱高熾低著頭，咬牙問道：“父王，我們該怎么做？”

    朱棣哀嘆一聲，疲倦地說道：“罷了，引新軍之策入三衛(wèi)，靜候機會吧。若蒼天眷我，必有轉(zhuǎn)機。”

    “王爺，平安求見。”

    丘福低聲通報。

    朱棣面色一凜，朱高煦等人也有些慌亂，平安前腳抓了張玉、朱能，后腳便來燕王府，是什么意圖？難道說他已得到旨意，想要將燕王一眾檻送京師？

    “沒有衛(wèi)隊。”

    丘福補充道。

    朱棣目光幽森，起身下床。

    徐儀華連忙攙扶，朱棣搖了搖頭，說道：“不礙事，若這點風(fēng)浪都經(jīng)受不住，本王又如何馳騁漠海？讓平安來吧?！?/br>
    主殿。

    平安向朱棣行禮，帶著歉意說道：“今日收到情報，張玉、朱能挑唆士卒對抗朝廷，意圖謀反，事發(fā)緊急，都司來不及請示燕王，緝拿張、朱兩人，還請燕王體諒?！?/br>
    朱棣冷著臉，揮袖，將桌上的茶碗掃在地上，厲聲說道：“體諒？張玉雖是元朝降將，卻歸順我大明，立下汗馬功勞，在捕魚兒海戰(zhàn)役中，更是威名赫赫，又曾隨藍(lán)玉征討遠(yuǎn)順、散毛諸洞，為太祖器重，任安慶衛(wèi)指揮僉事?！?/br>
    “后隨本王，出塞征戰(zhàn)，作戰(zhàn)驍勇，足智多謀，屢建功勛，如此赤膽忠肝之人，你們竟然說意圖謀反？那朱能原本是我燕山中護(hù)衛(wèi)副千戶，見他忠勇有為，便將其提拔為右護(hù)衛(wèi)指揮僉事，追隨本王多年，什么品性，本王會不知？”

    “莫要說什么挑唆士卒對抗朝廷，便是一句不忠于朝廷的話都不曾說過。何來謀逆？平安，你若拿不出證據(jù)來，休要怪本王奏報京師，問你失察、縱兵、污蔑之罪！”

    平安看著發(fā)怒的朱棣，只平靜地拿出了一疊紙張，放在了桌子上，輕聲說道：“這里有一百份三衛(wèi)士卒口供，都司衙門還有四百多份，若燕王大人需要，本都司不介意再往返一趟。只是希望燕王，保重才是?！?/br>
    說完，平安施禮，大踏步走了出去。

    朱棣面色陰晴不定，拿起那一疊供詞，看著上面的口供，耳中陡然傳出了陣陣轟鳴，眼前一黑，再次昏厥。

    平安聽到了動靜，但卻沒有回頭，出了燕王府，直奔都司衙門，下令北平府戒嚴(yán)，沒有都司命令，任何軍隊不得擅自調(diào)動；命令盛庸帶兵三萬，盯緊燕王三衛(wèi)，一旦有異動，無需請示，可直接動手。

    坐在都司衙門中的，不止是平安，還有張昺。

    張昺對于平安的行事方式很是不放心，提醒道：“若沒有朝廷許可，萬萬不可動用大軍，清絞三衛(wèi)，更不可圍困燕王府?！?/br>
    平安知道張昺是好意，不請旨而動燕王，那是擅專兵權(quán)，肆意妄為，是對皇室威嚴(yán)的蔑視與挑釁！

    其下場，也可預(yù)料。

    雖然朱允炆給了張昺、平安、盛庸很大的權(quán)力，甚至囑托過，一旦燕王有異，可主動出擊。但囑托歸囑托，沒有明確的旨意下來，萬一出了問題，那誰來背黑鍋？

    平安清楚這個道理，但更明白，對付朱棣這種厲害人物，要么不動手，要么就直接干死，拖得時間長了，那死的人，便是自己。

    “我給朝廷去一封奏報?！?/br>
    平安清楚此時局勢復(fù)雜，寫完奏報，剛想以八百里加急送出，盛庸卻匆匆跑了進(jìn)來，臉色驚疑不定地喊道：“不好了?！?/br>
    “難道說燕王真的行動了？！”平安面色凝重，霍然戰(zhàn)了起來。

    盛庸上氣不接下氣，看著略顯驚慌的張昺，還有鎮(zhèn)定冷峻的平安，連忙說道：“燕王，燕王，他瘋了！”

    “瘋了？”

    張昺一臉疑惑。

    平安瞪大眼，有些錯愕，難道不應(yīng)該說燕王反了嗎？

    怎么說是燕王瘋了？

    盛庸喝了一口冷茶，打了個哆嗦，然后看著平安，嚴(yán)肅地說道：“剛剛得到消息，燕王朱棣，瘋了！”

    第四十章 預(yù)判了你的預(yù)判

    寒冷的風(fēng)卷著殘雪吹過，剛剛潑的水結(jié)了冰霜。

    一位披頭散發(fā)，身著單衣的中年人大呼小叫地跑過街巷，高聲喊道：“熱死本王了?！?/br>
    朱棣從貨攤上，搶過一條活魚，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哈哈喊著痛快，跑到橋上，直接跳到了結(jié)冰的河水之中，撲騰起來，還不斷喝著河水，大喊著“舒坦”。

    北平官吏市民見此，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朱高熾、朱高煦、朱高燧等人好不容易命人將朱棣從河里撈出來，朱棣卻仿若不認(rèn)識三人一樣，一頓亂拳打了過去，將朱高煦踢到了河里，還在河邊哈哈大笑，然后沿著河，渾身濕漉漉地跑了……

    很多人都看到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朱棣都瘋在河邊。

    曾經(jīng)威風(fēng)凜凜的無敵統(tǒng)帥，如今成了令人扼腕嘆息的瘋子。

    平安脫掉裘衣，大踏步走入都司衙門后堂，坐在爐火旁，烤著手，對盛庸與張昺說道：“燕王府的人說，朱棣在看過倪瓊等人的供詞之后昏厥，再醒來，便瘋了?！?/br>
    “瘋，呵呵，我可不相信?！?/br>
    盛庸斷然回道。

    張昺有些拿不準(zhǔn)，說道：“如此獵獵寒冬，單衣不能活的日子，燕王竟認(rèn)為奇熱無比，屢屢跳入冰河降溫，這不是瘋了，是什么？”

    盛庸看著爐火，呵了一聲，道：“百戰(zhàn)將軍，如何會被一點罪名嚇得瘋傻？張布政使，盛庸不敬問一句，若皇上下旨?xì)⒛愕念^，你會瘋掉嗎？”

    張昺仔細(xì)想了想，最終搖了搖頭，說道：“不會，但難?！?/br>
    平安瞇著眼，搓了搓手，說道：“沒有難保，燕王是裝瘋?！?/br>
    張昺吃驚地看著平安，問道：“你如何有這等把握？”

    平安呵呵笑了笑，扯開衣襟，從最貼身的衣服里，取出了一封密信，遞給了張昺，凝重地說道：“我平安并不信神，也從不相信有人可以預(yù)知未來。但如今，我信了。我們的皇上，他以天才的智慧，洞見到了今日局面！”

    “什么？”

    張昺不解地，打開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看了一眼，頓時驚訝地站了起來，手哆嗦地看著平安，問道：“這，這不可能是真的吧？！”

    “我看看。”

    盛庸連忙搶過信，看過之后，也瞪大雙眼，盯著平安，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安凝視著橘黃色的爐火，里面的木炭已燒得有些發(fā)白。

    一個多月前，大明安全局的人抵達(dá)北平，將這一封密信交給了平安，并告知了朱允炆的意圖。

    平安遵照朱允炆的安排，創(chuàng)造機會，讓大明安全局的人走入燕王三衛(wèi)大營，為大明安全局調(diào)查情報，秘密策反創(chuàng)造條件。

    倪瓊等人叛出三衛(wèi)，便是大明安全局的功勞。

    而這一封密信中，明確記錄了朱允炆對北平時局走向的判斷，其中有一句：

    【策反之下，陰謀暴露。燕王為尋避禍，必行瘋癲，以博同情，以待時機……】

    信件落款時間，是十月十六日！

    而當(dāng)下的時間，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也就是說，早在一個多月之前，遠(yuǎn)在京師的朱允炆，便洞悉了北平的局勢，預(yù)判了朱棣的一舉一動！

    這是多么可怕的一種能力！

    張昺、盛庸難以相信這一切，這簡直比朱棣瘋了更令人震撼！

    尤其是朱允炆所用的字眼，是“必行瘋癲”，而不是“或行瘋癲”，這說明，朱允炆有著十足的把握。

    平安最初看到這些字眼的時候，不以為然，付之一笑：

    殺人無數(shù)的朱棣，怎么可能會瘋？

    皇上所言，太過夸張，不切實際。

    可現(xiàn)在，平安卻如張昺、盛庸一樣，在震撼之中無法自拔。

    大寧府，寧王府。

    朱權(quán)正在書房看書，冬日里，并沒有多少軍務(wù)。

    蒙古韃子人也是人，他們也知道冷，不會在這個時間跑來搗亂，估摸著，此時應(yīng)該在蒙古包里舒坦著呢。

    再說了，現(xiàn)在的蒙古，還不敢大規(guī)模窺襲大明。

    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藍(lán)玉率領(lǐng)十五萬大軍北征，便是從大寧北上，進(jìn)至慶州，并在捕魚兒海，基本覆滅了北元政權(quán)。

    大明政治上的敵人，在十年前便消失了。

    如今的蒙古力量，已不再是某個政權(quán)的力量，而是分散且獨立的力量，并沒有足夠的勇氣與實力，大舉進(jìn)犯明朝邊境。

    都指揮使房寬巡哨城內(nèi)，突然見奏報騎兵奔馳入城，連忙命人攔下，詢問之后，臉色大變，連忙拿著急報奔向?qū)幫醺?/br>
    “王爺，急報！”

    房寬匆匆推開門，寒風(fēng)卷入房中。

    朱權(quán)皺了皺眉，沉聲說道：“哪里的急報？”

    “是北平府發(fā)出的急報?！?/br>
    房寬嘴唇有些干裂。

    朱權(quán)有些意外，抬頭看向房寬，接過急報，說道：“北平府的急報，怎么發(fā)到我大寧府了？”

    “王爺，您看急報之上的標(biāo)志?！?/br>
    房寬提醒道。

    朱權(quán)低頭仔細(xì)看去，在急報之上，刻著一個刀劍交叉，成斜“十”字的圖案，不由抽了一口冷氣，這奇怪的標(biāo)志，朱權(quán)是清楚的，這是大明安全局獨特的標(biāo)志，聽聞是朱允炆親自定下的，寓意是：一直在戰(zhàn)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