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學長……” 幾乎低不可聞的一聲將陳嘉效喚醒,他警覺扭頭,以為她醒了,可等了半天鄭清昱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兩邊眉頭湊得很近,看起來有哪里很不舒服。 “清昱。”陳嘉效第一次這樣叫她,心悸動明顯。 他把手機放回去,重新低下頭去找她的臉,想將她喚醒,又遲疑。 她其實也會害怕做噩夢。 剛才他在腦海里回想兩人的點滴,沒聽清她說什么,現(xiàn)在將耳朵貼過去,鄭清昱又安靜了,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余光瞥到茶幾上的手機閃亮起來,陳嘉效再一次看到備注是“爸爸”的來電顯示,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接,等電話自動掛斷,陳嘉效幫鄭清昱把靜音關掉,放回原處。 扭頭看她一眼,知道自己該走了。 她父母應該接到了消息正在往這邊趕,如果開門看到自己剛離婚的女兒家里有陌生的男人,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陳嘉效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們開口,更害怕聽到鄭清昱的解釋。 走出單元樓,雪還在下,陳嘉效抬頭看了眼霧蒙蒙的天,還是下意識瞇了瞇眼。 夢一樣。 正要繼續(xù)往前走,一對中年人步伐匆忙神色擔憂和他錯身而過,男人彎起的臂彎緊緊夾住妻子的手,手里還撐著傘只往妻子那邊傾斜,女人讓他關掉,壓不住著急的音調(diào)罵他:“撐什么撐,再給真真打個電話……”哭腔是沒控制住冒出來的,“你別管我了,你腿腳比我利索你先上去看看,哎喲,要是真真出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你說我們怎么就這么放心她,她和成鋒具體是什么情況我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萬一她就想不開了呢我的乖女……” 這個時候老鄭哪敢先走,明明自己也急得要死,還是停下來安慰老伴,“你不要亂想,真真這么懂事,怎么會做傷害自己的事,這不是馬上就到了,她一定在家,可能就是不小心睡著了,手機又調(diào)靜音了。” “她就是太懂事了,離婚一年都不告訴我們……你也是!早知道了就不告訴我……” 老鄭嘆口氣,一張布滿滄桑的臉頹喪到極點,手一直在抖,“我哪又比你早知道到哪里去了。” 電梯還沒到,兩個人都摔斷過脊椎,不可能爬樓梯,只能老老實實等。樓道沒有亮燈,兩個背影在陰影里明顯無措,著急、擔憂和祈禱無處安放。 站在雪里的陳嘉效黑得突出,很像巡游人間的鬼神,漠視百態(tài)。其實他很想上前安撫他們,告訴他們鄭清昱好好的。 突然,整個一樓響起激動一聲喊,回音不斷?!罢嬲?,是真真打回來的……” 蔡蝶把手機搶過來,一開口就是尖銳又沙啞地斥責:“鄭清昱你要死啦!不知道現(xiàn)在全世界都在找你嗎,你沒死你媽都要急死了,你爸剛出門差點摔一跤……” 老鄭在一旁不停做手勢,想把手機拿回來,蔡蝶偏不讓,目光凌厲警告,臉上已經(jīng)布滿淚痕。 鄭清昱的意識是在陳嘉效離開時關門那一下回到人間的,這一覺她睡得格外沉,中途也朦朧醒過,但四肢被束縛住一樣動彈不了,環(huán)境又太舒服,不一會兒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手機同時在震不停,直接滑落下地,發(fā)出一聲響,鄭清昱渾身一抖,徹底醒了。 并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鄭清昱只覺得腦袋發(fā)昏,心跳很快,手腳都軟綿綿的,她捂住臉強迫自己清醒,突然想起什么,一陣慌忙去撈手機。 滿屏消息和未接來電。 鄭清昱覺得頭更疼了,有幾秒鐘時間大腦完全空白,剛好李欣琴的電話再打進來,她沒有任何遲疑接了。 “我的姐你終于接電話了,再聯(lián)系不上你我們就要報警了?!?/br> 鄭清昱不停道歉,和陳霆民直接對話溝通了兩句,對方說:“沒事就好,你趕緊先打個電話聯(lián)系你父母,我們聯(lián)系不上你也通知他們了?!?/br> 接下來半個小時,鄭清昱坐在沙發(fā)一動不動,聽蔡蝶在旁邊聲討自己,老鄭幾次想開口都插不進去,好不容易等到蔡蝶說到嗓子發(fā)痛不得不停下來,他立馬遞過去一杯水,問鄭清昱:“那等會兒你還去農(nóng)莊和他們一起玩嗎?” 鄭清昱搖搖頭,“這次是我不對,我已經(jīng)和同事聯(lián)系過了?!?/br> “聯(lián)系過就好,別讓人家擔心,玩也玩不盡興。不過去的話,今晚和爸媽一起吃飯吧,想吃什么?” 蔡蝶剜老鄭一眼,“你就知道吃!” 鄭清昱心虛瞥一眼老鄭,父女倆視線一觸就被蔡蝶捕捉到了,“鄭大王你少那兒使眼色,鄭清昱你今天要不給我說出個一二叁來,今晚上就給我搬回家住,家里是少你房間還是不給你一口飯吃?” “哎呀媽,我就是剛培訓回來太累了嘛,去了趟超市回來就想著躺會兒,結果不小心睡著了?!?/br> 蔡蝶又氣又惱瞪她一眼,“你那是睡著嗎?你是睡死了啊乖女,剛你爸看了你手機也沒開靜音啊,你同事還有我們打了起碼有一百通電話了,你是一次都沒聽見,要不你爸攔著我,我就報警了!” 剛才蔡蝶有多害怕著急老鄭是看在眼里的,這一回開口是勸鄭清昱:“真真,我看你平時電話都開震動,像今天這樣還是不行,你就設個鈴聲唄。” “鄭大王你現(xiàn)在就幫她設!”蔡蝶發(fā)號施令了,她想要的是平時自己刷小視頻外放的那種音量,覺得剛剛好。 老鄭悻悻執(zhí)行,但手機鎖屏了,“乖女,密碼?” “927927……”鄭清昱想到老鄭那電話鈴聲的音量,有些無奈,但眼下只能乖乖順著他們意思。 蔡蝶看她一點反抗都沒有,氣總算順一點了,“這就對了嘛,你開個震動和開靜音有什么兩樣?!?/br> 鄭清昱不止一次和他們解釋過這個問題了,“我們平時老開會,職工會、學術會,開震動剛好,反正現(xiàn)在都是手機不離手的,而且我這么多年鬧鐘也都是開震動,習慣了,今天真是意外,我活了叁十年第一次睡這么沉?!?/br> “一次就夠當教訓了,不然永遠發(fā)現(xiàn)不了問題。”蔡蝶一本正經(jīng),很像給他們開黨會的老師,把鄭清昱逗笑了,從購物袋里拿出一瓶金銀花露分給她。 蔡蝶眼神都懶得給,“整天喝這些飲料?!?/br> 她不要自然有人要,老鄭很自覺接過去,認真分析:“金銀花是很好的清熱藥,喝了清火的……” 看他們父女倆興致盎然在那里討論商品,蔡蝶實在忍不住了,拉鄭清昱手臂坐到沙發(fā)上,認真問她:“真真,你真的沒事吧?” 空氣靜了一瞬,鄭清昱摸到蔡蝶的手,覺得有點涼了,印象中mama的手總是暖的,那時候家里條件不好,有一年冬天起凍瘡,蔡蝶仔細幫她上藥,仔仔細細護理,滿眼自責,嘴里念叨“我們家真真這么漂亮一雙手可不能留下疤痕”,那次之后蔡蝶有事沒事就用自己有些粗糲的掌心去捂鄭清昱細嫩的小手。 小鄭清昱好奇為什么mama的手為什么總是暖烘烘的,蔡蝶笑說因為自己總要干活,鄭清昱就興致勃勃翹個小嘴說自己也要干活,蔡蝶一臉嫌棄,捏她小鼻子說:“我們真真不用干活,現(xiàn)在爸媽干,以后讓你老公干?!?/br> “你還不了解你女兒嗎?”鄭清昱歪著腦袋反問,蔡蝶嘆了口氣:“媽想相信你沒事,可那天在你房間……說真的,媽很多年很多年沒見你哭過了?!?/br> 鄭清昱沒說話,又感受到蔡蝶摸了摸她碎發(fā),“你上回哭,媽還記得很清楚,是你因為頭痛發(fā)作沒完成考試,飯也不吃,爸媽越安慰你哭得越大聲,說自己去不了臺高了……” 蔡蝶學著當時鄭清昱的哭腔,當日的場景歷歷在目,心尖又泛起酸楚,女兒的傷心成那樣,哪有父母不難過的。 “你學得太夸張啦?!编嵡尻潘坪跤行┬唪?,笑了。 “后來我回想這一年,平時我看不見你怎么樣,但每次你回家,特別是和成鋒一起的時候,情緒是不太對,我就想啊也許你離婚已經(jīng)夠苦悶了,還要和前夫裝做沒事秀恩愛,這換做誰心里也不會自在。而且之前你老一個人回家,我當時還覺得開心呢你能多陪陪我,現(xiàn)在想起來……我總覺得你有點孤獨。” 鄭清昱皺了皺眉,想反駁,但被蔡蝶溫柔按住了,“你老實告訴媽,和成鋒到底為什么離婚?我原本想離都離了,我現(xiàn)在管也來不及,可是如果我不了解清楚緣由,我這心啊老是跳跳跳,就擔心你想不開,真真,你也體諒一下媽好嗎?” “媽,你相信我真的不會做傻事,說難聽點,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就算有一天你和爸先走了,我也不會想不開,何況只是因為和一個男人沒能繼續(xù)一起生活下去。” 蔡蝶堅持自己的節(jié)奏,去找鄭清昱的眼睛,“他出軌了是嗎?” 鄭清昱一瞬間想笑,真的所有人得知一個女人感情婚姻失敗的第一反應都是她遭遇了背叛,好像是她沒有足夠魅力和魄力去留住一個男人,離婚是她一個人的悲哀。 連鄭清昱認為思想一向開明超前的蔡蝶也不能免俗。 “他知道我不愛他。” 鄭清昱說完這句話,空氣都沉寂了,老鄭慢慢放下手里的東西,想說點什么又無從開口,最后呈現(xiàn)一個尷尬姿態(tài)獨自坐到沙發(fā)另一邊。 就算這是大家一直以來隱約有所察覺的,可鄭清昱從來沒親口說過這些,所以他們選擇性忽視和否認。 蔡蝶表情凝重,小心翼翼開口:“你會不會怪媽?”她覺得,鄭清昱是因為家里極力撮合,對于她和厲成鋒的事表現(xiàn)積極所以才將就結婚的。 就像她隱瞞離婚事實一年,是害怕讓他們做父母的無法接受。 鄭清昱搖頭,鄭重其事的語氣去消除蔡蝶的心結,“不是的媽,我不敢第一時間告訴你們我離婚了就是怕你們會這樣想。和厲成鋒結婚是我個人的選擇,也許有年紀到了、他可以幫助我調(diào)崗的原因在,但絕對不是因為你相中了他。我知道,你和爸爸最后都是覺得這個男人方方面面都不錯,所以才想讓我不要錯過這個機會,當年如果不是厲成鋒,是另一個男人,你們也會希望我那時候就結婚。” “我也是真的想過和他好好過下去,但最后還是發(fā)現(xiàn)不行?!?/br> 蔡蝶望著女兒,覺得有些陌生,鄭清昱太冷靜了,眼里沒有哀傷和遺憾,好像這段不得善終的婚姻并沒有給她造成任何傷害。蔡蝶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擔憂。 鄭清昱好像不會愛人,也接受不了父母之外的人去愛她。 可她這樣說,做父母的也只能無條件給予她信任和支持。 一家人在月亮灣吃了頓晚飯,最后是由鄭清昱開車把二老送回家,臨走前告訴他們:“我和他已經(jīng)離婚一年了,雖然在你們面前演戲,但各自的生活都在往前走?!?/br> 老鄭和蔡蝶心中明了,沒說什么,只叮囑她開車注意安全,到家打通電話。 出來的時候,鄭清昱從蔣菡的對話框里直接將一張照片選擇聯(lián)系人發(fā)送,甚至不需要點進新的聊天界面。 回到月亮灣的時候,有五通未接,都來自厲成鋒。 她沒回撥,從停車場上到一樓,在被雪覆蓋的花園游蕩時厲成鋒的電話再次打進來,她順理成章接了。 彼此沉默許久,厲成鋒一上來就是強勢的態(tài)度,“在月亮灣?我現(xiàn)在過去,大概二十分鐘,我們在樓下見一面。” “不需要,我只是提醒你看好你的人,不要sao擾我的正常生活。她今天去了哪里,和誰在一起,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有下次,我會報警?!?/br> 厲成鋒重重吁出口氣,最后的最后,只是說了句:“抱歉。” 鄭清昱很果斷掛掉電話,她從不拖泥帶水,忙音讓厲成鋒再一次真切感受到,兩人已經(jīng)徹底沒有關系了。 只是他沒想到蔣菡會將今天在農(nóng)莊的照片發(fā)給鄭清昱,赤裸裸地挑釁,光憑這一點,就讓厲成鋒覺得自己在鄭清昱這個“前妻”面前無地自容。 她會怎么想他? 在外界看來,他們不過分開了一個半月,他就帶著新歡完全取代了她曾經(jīng)的位置。厲成鋒想和她解釋,他本意不是她所想的那樣,可最后又覺得言語太蒼白。 鄭清昱其實沒把蔣菡小學生一樣的把戲放在心上,只不過她陰魂不散時不時跳出來的對話框真的影響到自己了,畢竟她每天都要應付這么多學生,解答他們的問題,時間緊迫,就這樣還要誤點對話框,結果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些無聊的圖文,會嚴重影響工作效率。 不過蔣菡來這一出,倒讓鄭清昱記起把無關緊要的人拉入黑名單。 通知厲成鋒只是為了防止蔣菡還會通過別的途徑進行sao擾。 洗完澡,鄭清昱坐在沙發(fā)上慢慢劃著群里的聊天記錄,看得出來,大家今天玩得很盡興,在群里相互分享照片,繼續(xù)當面沒聊完的話題。 由此她得知,這群人今天見到書記的兒子了。 陳嘉效今天在農(nóng)莊,鄭清昱最早是通過蔣菡知道的,發(fā)過來的照片里囊括了所有之前因為厲成鋒才和她有交集的人。 王磊寧、袁虎、陳莉莉,當然,還有陳嘉效。 這事的確挺巧,鄭清昱想如果今天自己也去了,場面會更精彩。 也許,上天對一切早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