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沒什么,我就想確認一下,你是陳嘉效。” 還是不抵眼底的笑,她天生不擅長輕盈的情緒表達似的,大概是距離太近,還是撼到陳嘉效的心。 他很喜歡捧起她臉,這樣接吻好像能更深刻感受對方氣息,鄭清昱慢慢將他壓下去,還有點潮的發(fā)尾全拂到他臉上。 第二次換氣,陳嘉效固定住她腦袋不讓她離太遠,問:“是沒想過和我嗎?” 他嗓音如往常一樣冷,是不帶情緒的,事后一縷懶散的淡啞不易察覺。 “嗯?!?/br> 陳嘉效談不上心里什么感受,或許什么都沒有,沉默一陣,指尖輕輕從她發(fā)間穿過,“我想過?!?/br> 在鄭清昱臉上也看不到驚喜、詫異,她姣好的皮囊是沒有溫度,兩人視線毫無保留給對方,陳嘉效告訴她的是:“第一次在包廂見到你之前,我在醫(yī)院就見過你了?!?/br> “但你不確定是嗎?” 陳嘉效沒說話,指腹撫了撫她細膩的肩頭,似乎思緒已經(jīng)飄遠了。 “老實說,在包廂如果不是他們提到了你名字,我不確定你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想不起我這個人是嗎?”這好像是鄭清昱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腔,漫不經(jīng)心的,比起剛才投入的放縱、輕狂,這個男人又恢復往日的冷淡漠然,只是多了幾分恰好的閑散。 鄭清昱同樣沒回答,因為她剛剛試圖在眼前陳嘉效的身上尋找年輕大學生的影子,可她發(fā)現(xiàn)她想不起在學校的陳嘉效是怎么樣,零散記得幾個401對他的形容詞而已。 兩人又開始自然而然接吻。 外面雪是停了?還是積攢了一片白茫茫?他們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晚上八點,鄭清昱去洗澡前問他需不需要看自己的檢查報告,陳嘉效接到通電話,是總部高層的病情,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去干自己的事了。 等陳嘉效出來,鄭清昱已經(jīng)走了。 桌上擺有一張有折痕的報告單,他拿起來看了許久,眼睛里有一絲荒誕回歸現(xiàn)實的虛浮。 一張紙,像滿弓刀。 原來她也去醫(yī)院打印報告單了。 那這次先離開的理由呢? 那晚陳嘉效還是沒留下鄭清昱的聯(lián)系方式,似乎兩人不需要借助現(xiàn)代工具也能無數(shù)次在合適的時機再遇。陳嘉效是想向命運妥協(xié),可時間越久,每個有點發(fā)黃的陰天下午、夜深人靜漫長的夜晚,他會反復回憶起那幾個小時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但越想,越不真實,也許是真的,可陳嘉效漸漸分不清楚了,哪些是他幻構出來的。 是纏綿不夠的深吻,還是高潮時她熟透嬌媚的臉,又或者是那兩聲自己的全名。 有那么一兩個時刻,陳嘉效真的要被逼瘋。他覺得這樣齷齪下流的自己和那些隨便意yin女神的rou絲男沒什么不同,這無疑是玷污他的人格。 可親吻到她唇,擷取到她香氣,和她上床的種種,他已經(jīng)撕破了道德防線,理智不斷提醒他鄭清昱是別的男人的妻子,可情感上,他知道她被背叛,只想分擔她的痛苦,也成全自己。 陳嘉效承認自己不過是一個俗氣的男人,也想接吻、zuoai,會沒有太多理由對一個異性產(chǎn)生鴻蒙初辟般的悸動,原始瘋狂的欲望,這是合情合理的事。 十年后,叁十一歲的鄭清昱使他重新審視自己,甚至想回溯遙遠到快要模糊的過去。 真正的年來之前,陳嘉效再次見到鄭清昱。 這次是厲成鋒組織起來的活動,他半年前投資的農(nóng)莊年后就要正式營業(yè)了,現(xiàn)在一切都已經(jīng)準備就緒,他就請這幫人先去體驗一把,也是想要點意見。 郊外氣溫更低,不過好在最近都沒有落雪,也就一個月前那場大家都覺得下不起來的雪讓整座城市染白了。雖然寒風凜冽,可自然空氣好,總有草木清香,城市人都愛這口,農(nóng)莊項目其實有很多,還專門有個馬場,厲成鋒和合伙人弄來十來匹馬駒,等入春,會是賣點。 陳莉莉倒是對騎馬感興趣,只可惜現(xiàn)在天太冷了,讓人有點打退堂鼓,誰知道鄭清昱也有想法,有人作陪,陳莉莉二話不說丟開暖水袋。 厲成鋒有點多擔心這么大的風把人吹壞,袁虎又開始起哄,“嫂子都沒說什么,她的身體當然是她最清楚啊?!?/br> 并不隱晦的黃腔,如果不是當事人在,他們下一句就會是“她的身體她男人才最清楚”。 “就是就是,鋒哥你別太擔心,出來不就是為了高興嘛!嫂子又不是玻璃做的,碰一下就倒了?!?/br> 他們在這邊哄笑,說的什么,全都落到晚來一步的陳嘉效耳朵里。 厲成鋒沒什么表情,叮囑馴馬師去拿軍大衣,今天雖然是他做東,可他顯然情緒不高,大家點到為止,約去打臺球,這么冷的天,來戶外游玩的體驗感的確大打折扣。厲成鋒也不會刻意安排什么,盡心盡力讓大家舒心,進屋前又往馬場看了一眼。 他其實真有點火,覺得她根本不愛惜自己身體,刀一樣的風,他怕她偏頭痛發(fā)作,突然后悔要她出來這趟。 本來鄭清昱是不愿來的,和他預期的一模一樣,想起上回她在醫(yī)院門口說的話,厲成鋒不知道和誰賭氣,更不想以千篇一律的理由要她和他繼續(xù)演戲,雖然他做東的局,“夫妻”都在更有說服力。 可他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她,就算是去醫(yī)院看望住院的老鄭,也總是碰不上她在的時間,岳父岳母沒察覺什么,只是心疼自家閨女最近忙壞了,話里話外要他多關照。 所以在鄭清昱拒絕后,他又給她打了一通電話。意外的是,她答應了。 厲成鋒心情大好,那日遺留的憤怒、苦悶通通拋之腦后,有些不適合這個季節(jié)的項目他盡量安排人提前準備,早早通知廚房準備她喜歡的食材,只想她出來能徹底放松一下。 可她一來就騎馬,故意和他對著干一樣,厲成鋒偏偏知道即使自己有立場,也沒有辦法改變她。 鄭清昱以前騎過馬,可以自己拿繩讓小馬駒輕快跑起來,陳莉莉不敢讓馴馬師松手,只在原地打圈圈,羨慕死鄭清昱自由的灑脫。 最后,鄭清昱把軍大衣脫了,西服里面一件高領毛衣而已,喇叭褲襯得兩條腿又細又直,今晚有落日,遲遲沉不下去,鄭清昱在保護帽里的頭發(fā)不甘束縛,紛紛揚揚。 突然,鄭清昱策馬加速,仿佛要沖出地平線,變成一抹虛影,在窗邊人快要看不到的時候又停下來了。 她在馬背上,身姿挺拔,發(fā)絲是柔和的,夕陽逆影里又有一股悲情的英氣颯然,輪廓迷人,在殘陽如血里是清晰的電影鏡頭。 陳嘉效拿著一杯剛釀造好的葡萄酒,背影一抹憂郁,好像是在留戀夕陽,身后那群人催促,“效哥,到你了,沒你不行?。 ?/br> 有人也早注意到窗外,鄭清昱策馬奔騰似乎很爽,弄得他們都有點心癢,但這邊球局也正關鍵。 陳嘉效走回去,把酒杯一放,騰手輕松接住拋過來的球桿,俯下身,瞄準目標,面不改色果決出桿,破局。 眾人驚呼一聲,直呼“牛啊”,陳嘉效沒什么反應,走到另一邊,姿態(tài)始終優(yōu)雅從容,打起臺球來,不再是冷冰冰的了,這似乎歸功于臺球這項娛樂活動,不管男人女人投入其中,總有一些不羈雅痞的少年氣在。 陳嘉效打滿,有人調(diào)侃,語氣邪邪的,“效哥是百分百中啊。”遞過去一支煙。 “戰(zhàn)況如何?馬上可以吃飯了?!眳柍射h剛從后廚出來,圍過去,男人也天生擁有一些共同愛好,有時比女孩更狂熱,無論熟不熟,聊這些就能迅速熱絡。 “效哥mvp!” “這不是鋒哥不在?!标惣涡骠婢拥闹t和態(tài)度。 厲成鋒擺手,接過煙正要點,目光往外一瞥,臉色變得很明顯,衣服都不記得疾步走出去。眾人不明所以,動作都停下來視線一路跟隨。厲成鋒從馴馬師手里把軍大衣一奪,徑直去到鄭清昱那匹馬下,交涉一陣,最后鄭清昱下馬了,下到一半直接被厲成鋒用抱的穩(wěn)穩(wěn)送到地上,給披上棉衣。 有人打趣王磊寧,“王哥,莉姐有點尷尬啊?!?/br> 王磊寧不置可否,嗤笑出聲,“不用擔心她,她就樂意湊熱鬧,不老是羨慕成鋒夫妻嗎?” 大家稀稀拉拉一陣笑,重新動起來,閑聊,“鋒哥是個絕種啊?!?/br> “這么漂亮的老婆,是我娶到我也寵?!?/br> 有人反應快,賤兮兮地問:“那要是再碰到一個更漂亮的呢?” “兩邊養(yǎng)啊,有什么沖突。不過得看是什么貨色,像鄭老師這種,可不光是有皮囊,鋒哥生意她能幫襯,帶出去又能撐場面,是男人的最佳選擇?!?/br> 王磊寧老胳膊老腿,玩不了幾把桌球,就在一邊打牌,慢悠悠說:“你們都不知道,這鄭清昱,成鋒十幾歲還是大男孩的時候就單戀人家了。” 眾人一時語結,下巴都要驚掉,第一次聽說兩人早就認識了,不是什么成年人的愛情。 簡單概括,厲成鋒和鄭清昱,屬于單戀轉(zhuǎn)正,窮酸混小子逆襲娶到昔日女神的勵志故事。 吃飯的時候有人提起這茬,打趣厲成鋒:“鋒哥,藏得夠深啊?!?/br> 厲成鋒彎了彎嘴角,看一眼鄭清昱,鄭清昱笑意淡淡,問他們怎么知道的。 “王哥說的啊,嫂子害羞了!”袁虎突然興奮一口咬定鄭清昱臉紅了,其實都懂是她剛才騎馬吹風吹的。 鄭清昱沒反駁,放下筷子喝了口熱茶,陳莉莉成了桌上最震驚的人,埋怨老王,聲音嗲嗲的,“你知道也不告訴我?!?/br> “現(xiàn)在人就在面前,想知道就問啊?!蓖趵趯幮Φ醚劬Χ疾灰?,有他發(fā)話,陳莉莉真的迫不及待慫恿當事人,“說說你們二位的故事唄?這妥妥命運的安排啊,電視劇情節(jié)!” 厲成鋒似笑非笑,態(tài)度模棱兩可,“晚上投骰子,喝過我,才能聽故事?!?/br> 飯桌氛圍立馬掀起一陣高潮,一直沒怎么說話陳嘉效突然開口:“鋒哥果然是生意人?!?/br> 厲成鋒面泛紅光,抱拳說“承讓”,有人想鉆空子,趁機問:“那你說,嫂子現(xiàn)在和初中的時候有什么差別,說不出來你現(xiàn)在就喝一杯!” 一下就被圍攻了,厲成鋒皺了皺眉,扭頭看她,鄭清昱不表態(tài),似乎就是默許的態(tài)度。 初中的時候鄭清昱戴過一段時間眼鏡,不說話在那里看電視的時候,安安靜靜,鏡框也遮不住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她身上有一種和同齡人拉開差距的成熟、獨立,氣質(zhì)冷淡,真正開懷的時候笑又熱烈。 現(xiàn)在那張比月光美麗的臉比月光清晰,長發(fā)披肩,也許是燈光太飽和,鄭清昱安靜坐在那里是溫柔的具象。 厲成鋒眼睛一熱,飯桌上各種聲音還在不斷叫囂,厲成鋒體內(nèi)忽然有一股沖動,帶刺的,像當初追求她、向她求婚,扭頭高聲說:“漂亮!” 他像喝多的狀態(tài),太突然,可這似乎又是厲成鋒最直白真實的狀態(tài)。眾人一怔,心想:這算什么差別?意思是鄭清昱不是純天然? 厲成鋒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出來,拍了一下桌沿,重復自己的話,“就是漂亮!以前是青澀的漂亮,現(xiàn)在是成熟的漂亮,你們嫂子,初中就是校花,在我眼里,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漂亮!” 現(xiàn)場繼而爆發(fā)出一陣更激烈的不絕叫喊,口哨聲不斷,太刺耳。 話是真心的,厲成鋒卻覺得胸口酸到畏縮,不敢扭頭看一眼那雙總是漠然的眼睛,只管盡情發(fā)泄一腔恥勇,表白給一群膚淺的看客。 鄭清昱雖然是話題中心,可她在熱鬧之外,托著腮,似乎是對自己喝醉高調(diào)的老公有點無奈,眾人以為她眉梢至少是有那么一絲羞赧的。 目光一轉(zhuǎn),鄭清昱發(fā)現(xiàn)飯桌上還有一片自動隔絕所有火焰的地帶,頭頂?shù)臒舻暨M那雙漆黑深邃的眼,在里面無聲縱火一般,有兩簇比前不久夕陽更艷的紅。 桌上一壺茶,幾乎都是鄭清昱喝完的,要轉(zhuǎn)戰(zhàn)去唱歌的時候,厲成鋒問她還想不想喝。袁虎見狀,怕引起什么誤會,及時說:“這可是效哥親手泡的茶!” 厲成鋒有些愕然,陳嘉效泡茶的時候,他不在,“嘉效還有這手藝?” “談不上手藝,隨便泡泡,鋒哥不要怪我泡了這么貴的茶才好。” “當然不會,茶葉而已,你要是喜歡,等會兒我讓人撿幾盒帶走?!?/br> 陳嘉效沒答應也沒拒絕,他始終是上位者姿態(tài),眸光一轉(zhuǎn),落到鄭清昱身上,“我看鄭老師也喜歡喝?” 鄭清昱沒說話,厲成鋒把話都說完了,“她是喜歡喝茶,咖啡這些,說了也沒辦法?!?/br> “適量攝入咖啡因?qū)π难芷鋵嵤怯泻锰幍摹!标惣涡粲兴迹詈髞砹司淇破?,眸光一斂,略一頷首,起身往歌廳走了。 一開始王磊寧和陳莉莉就合唱了首《廣島之戀》,陳嘉效也知道這可以算作他們的“定情之曲”,一進入這種場合,王磊寧在飯桌上又喝了點,就有點收不住了,摟著陳莉莉,反正是自家老婆,黏黏膩膩,和歌聲一樣,讓人覺得是災難。 男人如果歌癮上來,也是要命的,歌單都是beyond、草蜢、周華健,年輕一點的袁虎,反反復復唱周杰倫,陳奕迅,快嘴勉強可以,粵語實在聽不了。 陳莉莉知道陳嘉效粵語講得不錯,在公司墻上,也看見過早幾年的陳嘉效在總部抱一把吉他彈唱,可在她離開前,反正是不會有誰會煽動陳嘉效獻唱,不是膽子的問題,是大家都不想自討沒趣。 本來開開心心的。 何必破壞氣氛。 陳莉莉最后把話筒遞給鄭清昱,意外她會接,立馬使眼色給男人那邊,袁虎反應最快,話筒丟給厲成鋒,起哄讓他們夫妻也來首男女對唱。 鄭清昱會接話筒也讓厲成鋒有些驚訝,他不想掃她興,堅決說自己唱歌難聽,“別拖她后腿,你們也都是今天走運,能聽你們嫂子獻歌一曲?!?/br> 他都這樣說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強迫,也挺好奇鄭清昱歌喉如何,不是一般都說美女音準都不太行。 鄭清昱在點歌臺坐了幾分鐘,陳莉莉好奇她準備唱什么歌。 “老歌,你肯定沒聽過?!?/br> 五首歌之后,播到鄭清昱點的歌。 “蘇慧倫啊,原來嫂子喜歡這種風格?!甭犌白?,是一首安靜的情歌,適合聲線柔和的女聲,各方面都和鄭清昱不是那么適配。 厲成鋒伸出食指放到唇邊,眉頭一壓,示意安靜。 前奏其實也沒這么長,鄭清昱關了原聲,整個包廂就只剩下有點年代感個人風格強烈的旋律伴奏,鄭清昱的嗓音嵌進去。 “常半夜醒來,寂寞的幻想,若推開了窗,能看見大海,被遺忘時候,它是否存在。他選擇離開,也否定了愛,從那一天起,我發(fā)自己某部分死了,不想有未來……” 聽到那句“從那一天起,我發(fā)自己某部分死了,不想有未來”,厲成鋒臉色控制不住一沉,肌rou發(fā)僵,幾乎就要握不住手里的酒杯。 “弄潮的人啊,夏天過去了就不會再回來,像沙灘腳印,眷戀還清晰,等時間掩埋……” 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華點,“這怎么有點周傳雄的調(diào)調(diào)?” 鄭清昱把話筒放好,莞爾一笑,“恭喜你,這就是周傳雄作的曲?!?/br> 那人得意洋洋打響指,“我還是有點音樂天賦的啊,這都聽出來了。主要是小剛老師的風格太強烈了,《黃昏》、《青花》,全是那時火得要死的,真男人的心情,沒想到女聲唱他的調(diào)調(diào)別有一番風味。” “嫂子唱得好!我都要哭啦!” 鄭清昱伸手拿酒杯,悉數(shù)接受贊美,厲成鋒在黑暗里,眸光幽怨要看穿她自我、清高,隔絕一切的背影。真不真假不假的,厲成鋒知道她不在意,酒杯在掌心被緊緊握住,他指尖泛白,也捏不碎,最終他沉下口氣,知道自己的命脈已經(jīng)被無數(shù)鋒利殘渣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