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她想起來了,陳嘉效才不關(guān)心,前不久,他們才因為這個系統(tǒng)一些本來就存在的爭議差點發(fā)生口角。 渴望他理解嗎?或許他會說出比陸橋讓自己更陌生的話,鄭清昱想,她不會和陸橋當面爭什么,可如果對方是陳嘉效,她會控制不住,想狠狠嘲諷他一個外行人有什么資格高高在上拿他在自己領(lǐng)域傲慢的態(tài)度去做點評。 可其實陳嘉效或許連事情細節(jié)都了解不全,他如果口出惡言,那也是出于對一個地方具有攻擊性的本能。 “陳霆民又罵你了?”陳嘉效好像的確和鄭清昱不在一個頻道,不得而知她想了這么多,他甚至笑了笑,漫不經(jīng)心的狂妄,“你放心,我也罵過他了。” 鄭清昱皺了皺眉,脫口而出,“你喝酒了?”其實毫無依據(jù),只是憑感覺,陳嘉效怎么這樣? 他像為了逗女孩子開心,自戀幻想女孩子已經(jīng)被打動,所以他也笑了。 陳嘉效在朦朧夜色里,眼角發(fā)紅,被風(fēng)吹的,一身清冷塵灰。這雨一直也沒下,此時此刻,他就在月亮灣八棟前面的路燈下,重重吸口煙,過肺過了很久,頹廢又漠然的臉,被驟然噴出的一條混重白霧徹底淹沒。 是喝了點酒,他很少涉足酒吧,可前半夜看到她和她丈夫一起散步,陳嘉效突然很想喝酒,沒叫人,獨自在散臺,熱情似火的女人讓人眼花繚亂,身邊有熱衷于給他介紹的,清一色是這種類型,問為什么,他們一致篤定“你就適合這樣的”。 好像只有笑起來像太陽,嘰嘰喳喳話題不斷的女人,才能治愈他一眼看過去就有缺陷的人生,撼動那顆冰冷的心。 鼓點太嘈雜,變換不停又夸張的燈光閃瞎狗眼,但就是看不清那一張張濃妝艷抹的臉,陳嘉效忍著不適感撥通鄭清昱電話,完全不考慮現(xiàn)在幾點,人睡沒睡,有時候,他承認自己的卑劣,自我到極點。 想問她,喜歡來這種地方嗎? 很長一段時間里,陳嘉效認為她和他是同一種人。 好吧,其實就想聽聽她聲音。 也不是,只要想到厲成鋒和她走在一起,在月亮灣附近,陳嘉效腦袋就要爆炸了。難道他也會在月亮灣過夜嗎?鄭清昱怎么敢。 她沒接,陳嘉效冷漠擋開一雙雙鮮艷漂亮的手,雕塑一樣不可侵犯穿過欲望涌動的人潮,出了酒吧,他看眼天,敞著大衣兩手插兜往回走,完全暴露在冷風(fēng)中的是一張白俊又陰暗的臉。 十分鐘就到月亮灣樓下了。 整個小區(qū)都在沉眠,到處靜悄悄的,陳嘉效忽然又不想打擾她。她昨天才參加完婚禮,今天一大早就趕飛機回臺城,六點多那會兒,還打電話給陳霆民。 他就在旁邊。 院領(lǐng)導(dǎo)表情陰沉,被氣的,昨晚的事,直接把陳霆民血壓干到180,事態(tài)一發(fā)不可收拾,居高位的人沒有誰不害怕的,可他們只是害怕底下人捂不住悠悠之口威脅到自己官帽。 休假的職工從兩千公里外趕回來,吃飯時間陳霆民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坐到飯桌旁邊,沉默聽了不到半分鐘,就厲聲喝斥:“他們鬧也是你們辦事不力,你蠢的啊,誰再鬧就扣他畢業(yè)證,一個通報不夠就發(fā)兩個,學(xué)生你還不了解,人家就是要和你對著干的,和他們講什么道理,誰敢散布謠言,就砍誰結(jié)業(yè)資格,我倒是看看,他們牛還是我牛!” 旁邊在倒降壓藥的“繼母”,就比陳嘉效大五歲,是陳霆民的研究生,當初那個規(guī)培生生了個女兒,陳霆民沒有給她名分,后來又和一個已婚的藥代好了幾年,對方離婚和他再婚,一直沒養(yǎng),直到這個研究生兒子都生出來了,陳霆民又離婚再娶。 坊間流傳的說法是陳霆民重男輕女,都忘了他還只是科室一個小小住院總的時候就有過一個兒子了。 陳嘉效想起那天在濱城,和鄭清昱“吵”過的話題,陳霆民現(xiàn)在的妻子也是這條路走過來,按理來說她會感同身受,可現(xiàn)在她只是在一旁默默準備自己的事,神色漠然,等陳霆民放下電話,給出她的建議:“那幫學(xué)生不過是趁這次湊熱鬧,事又發(fā)生在他們身上,一個個鬧得倒起勁,照我說,應(yīng)該通知到各個科室的老總教秘,先從這個月出科開始卡,出不了科,規(guī)培時長不夠,他們就知道錯了。” “你來干嘛?”陳霆民眉頭壓得很低,rou眼可見的煩躁,瞥一眼旁邊的陳嘉效,更是氣結(jié)。他一直希望陳嘉效能繼承自己衣缽,可人跟著前妻長大,現(xiàn)在給外國人打工就算了,還染了一身資本主義壞毛病。 “不是以為你要死了,沒想到是裝病躲回家,留下屬在那邊拼命?!?/br> 陳霆民直接將筷子砸出去,柏橙趕緊把被嚇哭的小朋友抱走,不敢摻和,忍不住偷偷看了好幾眼陳嘉效,他一臉冷淡,姿態(tài)依舊是松弛從容,恰好也看過來,柏橙心漏跳一拍,匆匆把臉轉(zhuǎn)開了。 “你就這么希望我死?” “既然這樣,下回讓你老婆別大驚小怪的,如果再打我電話散布虛假消息,我會報警?!?/br> 陳嘉效一下飛機就接到柏橙電話,說陳霆民因為本院職工和研究生發(fā)生醫(yī)鬧事件一晚上沒合眼,在家里廁所暈倒了。他馬不停蹄趕來這邊,是想了解這次醫(yī)鬧,事涉研究生,那和鄭清昱是不是也有重大關(guān)系,壓根不是因為什么擔(dān)心陳霆民暈倒。 這種男人,死了才好,這是陳嘉效整個童年聽到母親那邊家人說最多的話,成年后,陳嘉效覺得母親如果不瘋,他自己就會瘋掉,所以他選擇留在國內(nèi)上大學(xué),倒也不想和陳霆民有任何關(guān)系,一個人跑到最北邊。 從陳家出來,他沒開車,自然而然就走到這邊了,本來想打通電話的,就算像上次那樣,她因為工作壓力,受了傻缺領(lǐng)導(dǎo)的氣不肯接他電話,可陳嘉效想試探,在濱城時他和她說的話,她有沒有記住。 陳霆民罵了她,她可以罵他,罵回來。 不過兩天沒見,他發(fā)現(xiàn)自己想她了,非常想,想在她最疲勞最崩潰的時候狠狠做,這樣她哭了,在他身下,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安慰她,吻她難得的眼淚。 同樣懷念,濱城的短短幾天。 落地臺城之后,這座城市的秋風(fēng)都柔和許多,沒有讓人抑郁的肅殺深色。白蠟的楓葉、酸甜的糖葫蘆、擁擠的烤牛店、五光十色的江景通通像遙遠歲月里遺失的一切,分不清到底是古老的記憶還是夢幻的幻想。 陳嘉效給自己點了支煙,一個人在街頭漫步,生人勿近的冷酷、孤單,卻是滿腦子綺麗,想讓她趴在胸口替他點一支事后煙。 緊接著,他抬眼看到了她和她的丈夫。 陳嘉效其實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想自己正視了一個事實:在單位面對領(lǐng)導(dǎo)施壓,勞累奔波一天后,如此溫馨寧靜的夜晚,她是留給家人的,站在她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擁有合法身份去聆聽她的委屈,分擔(dān)她的壓力,舔舐她的傷口。 在厲成鋒身邊這么沉靜溫婉的鄭清昱,陳嘉效也是第一次見,她看起來沒有任何傷口暴露在外面,不像面對他時有那股令人捉摸不透的不可一世的暴躁、絕望——不像鄭清昱。 厲成鋒說他們剛從老人那邊出來,這更讓驕傲的陳嘉效恨不得將自己撕碎,毫無存在感才好,他不可遏制地想象著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再看看自己,對比太慘烈。 他想,也許兩人和好了,在老鄭知曉鄭清昱有離婚想法后,鼓動全家人出面調(diào)和,鄭清昱決定再給那個男人一個機會。 無論在哪國,陳嘉效恨透那些什么都不懂自以為是做“調(diào)和者”的人們,他們沾沾自喜,以為又拯救了一段感情,一個家庭。 鄭清昱會是那樣的人嗎? 陳嘉效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一點不了解她,十年后再見,在擁擠電梯間,還是驚鴻一瞥,她依舊清冷、淡漠,美而自知但不自羨,過分清醒自我的模樣狠狠抓住男人眼球,而這些,也是讓有心、無心一切蠢蠢欲動念頭自動熄滅的隔絕地帶。 可之后,在酒桌上,陳嘉效又看到另一面,對于他而言全新又陌生的鄭清昱,她是大老板的賢內(nèi)助,健談、爽朗,酒喝得很猛,一群男人的葷話也休想讓她含羞露怯。 可陳嘉效后來記起來了,她大學(xué)時期是混學(xué)生會。 聽身邊人講述了她和現(xiàn)任丈夫的“愛情故事”,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她這樣讓人驚艷又過目不忘,高學(xué)歷有內(nèi)涵家庭不差的女孩為什么最后嫁給了厲成鋒這種“土豪”——妥協(xié)。 男人得不到一件東西,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很快,他們表面夸鄭清昱,實際上背地都覺得她和陳莉莉沒太大差別。 憑鄭清昱自己,叁十歲,她恐怕還在醫(yī)院底層掙扎,拿最少的錢干最辛苦的活,臨床科研教學(xué)需要叁手抓??杉藿o厲成鋒,她從臨床逃離出來,坐上了辦公室,許多人夢寐以求可壓根沒有機會爭取的行政崗,工作變成了一件消遣,還在這個領(lǐng)域,變成某種程度上的領(lǐng)導(dǎo)者,也不算辜負青年時期的理想,如果哪天不想干了,厲成鋒隨便一張副卡就夠她揮霍。 這讓“鄭清昱”這個名字,變得更遙遠,卻讓她這個人多了幾分真實感,原來,高高在上的女神沒有和初戀終成眷屬,世俗地和這個年紀最適合自己的男人結(jié)婚了。 陳嘉效不知道厲成鋒具體是怎么幫鄭清昱的,很大可能是砸錢,某天在酒桌上,他吞云吐霧看著厲成鋒身邊的鄭清昱,酒精開始發(fā)揮,想:如果鄭清昱早和他重逢叁年呢?他要幫她,會比厲成鋒要輕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