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此話怎講?” “你來時,這一路上應該也都看見了吧...”宋沅禮故作高深地點點石桌。 謝見君神色一怔,想起沿途遇著的枯瘦如柴的百姓,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上半年,我聽說甘州春旱,戶部還撥了賑災的銀錢下來?!?/br> 宋沅禮嗤笑一聲,“上面是撥了款和糧食,但這一層層剝削下來,能分到農戶手中的,不過一二成罷了,連最為基本的溫飽都解決不了....春上那會兒,受旱災最為嚴重的甘寧縣,餓死了不少人,幾乎都是些沒什么勞動力的老人和孩子,錢閔怕這事兒給捅出去,丟了頭頂上的烏紗帽,便跟上一任知府訴災,說甘寧縣生了疫病,將下屬的幾個村子都封了起來,一直將尸體都燒光了才作罷,還賺了個恪盡職守的好名聲...” “我在朝中,不曾聽說過今年甘州生疫病之事,照理說,疫病不是小事,甘州知府理應上報朝廷才是,他不曾派人去甘寧縣查證一二嗎?” “那知府惜命惜得要死,怕牽連到自己身上來,錢閔一說村里有疫病,他連甘州府城都圍住了,不許任何人進出,一直到近五月才放開,這府城一封,城里的商戶反倒是都發(fā)起了災禍財,糧食的價錢水漲船高,你若是不信,明日著人去街上的糧食鋪子打聽打聽去,保準嚇你一跳!” 聽此,謝見君沉默許久,好半天才張了張口, “常德縣如何?聽說不算是受災嚴重的地方,但應該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吧?” 提起這個,宋沅禮憤憤然,他猛一拍石桌,那桌上的酒盞都跟著晃三晃,“那點賑災糧,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塞牙縫都不夠....沒辦法,只能讓我老爹往這邊送糧食,怕路上被人搶,光是運貨的鏢師,就掏空了三家鏢局,好在甘州還有我家的產業(yè)在,勉強能壓得住常德縣的糧價,但對別的縣,就真的是幫不上什么忙了。”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謝見君拍拍宋沅禮的肩膀,沉聲安撫道。 宋沅禮長嘆一口氣,“都是勞心勞苦討生活的百姓,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吧...你瞧瞧,我這知縣當?shù)枚啾锴?,旁個人都搜刮民脂民膏,斂財聚富,我可倒好,竟往里面貼錢...” 謝見君曉得他這是自嘲,能自討腰包讓底下人吃上飯的官,做不出壓榨百姓的缺德事兒來。他忽爾想起那個待自己不冷不熱的同知來,就順口問起,“你對陸同知了解多少?” “你說你府上那個板著臉,誰也不理的陸同知?”宋沅禮聽他問起這個人,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說話耿直,又不通世故,早就被上一任知府給架空了,錢閔他們都瞧不起他,走路上遇著了,連禮也不行,那陸同知也是傲得很,反正兩邊誰也看不上誰?!?/br> “為人處世呢?”謝見君繼續(xù)道,今日在宴席上,他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不對付了。但與其說不對付,不如說是錢閔幾人抱團排擠這陸同知。 “不太清楚,只聽說當時春旱時,他曾自己掏錢買糧食往縣里送,但半路上,糧食就被山匪搶走了,他消沉了一段時日后,還去跟甘州商會交涉,要求降低糧價,商會答應得好好的,轉頭糧價該怎么漲怎么漲,他再去,人家就找理由不見了....” 這些事,皆是宋家在城中做買賣的商戶打聽來的,宋沅禮挑揀著都給提了提。 謝見君扶額,那甘州哪里是困難模式?分明是地獄開局! “我就不明白了,你是在朝中得罪人了嗎?按理說,你好歹是狀元郎,即便是下放,也應該是離著上京不遠的富庶些的州府,怎么被丟來這鬼地方了?”宋沅禮不解,他自個兒若是提早知道常德縣是那副德行,當初定然會掂量掂量。 謝見君被宋沅禮連珠炮似的提問,噎得說不出話來,一想到這是自己點頭應許的地方,他更是喉嚨里似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一般,半晌,才艱難地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既來之,則安之。” “安個屁??!”宋沅禮直接爆了粗口,“這城中糧價堪比天價,城外百姓又食不充饑,地里大旱,還顆粒無收,你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得先讓他們吃得上飯,才能談別的?!敝x見君斟酌道,“明日,我便讓府中人出去打聽打聽這糧價,你們家若是在別的縣里有人,也幫我摸摸那些地方的情況?!?/br> “行吧?!彼毋涠Y應聲,起身抻了個懶腰,就要往外走。 “對了,咱們倆之間的關系,還是先瞞著那些人,省得他們連你也一并提防著?!敝x見君將人叫住,壓低聲音囑咐道:“常德縣那邊,我暫時不會過去,照應百姓的事兒,就交給你了?!?/br> 宋沅禮正要攀墻頭,聞聲,回頭笑道,“咱們當年約定過,有朝一日,若有幸為一方父母官,便要為民請命,為民分憂,仰無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可都記著呢?!?/br> 說完,他一個蹦高飛上墻頭,轉眼消失在夜幕中。 “其實這院子有門的...”謝見君無奈道,扭身見云胡抱臂站在屋門口,他快走兩步,“怎么還沒睡?” “等你呢。”云胡打了個哈欠,眼眸中水光瀲滟。 “睡吧,今個兒你也累了...”謝見君哄著小夫郎回屋中歇下。 這一夜,他沒怎么睡好,天將將亮,就被雞鳴聲吵醒,宋沅禮昨夜說過的話,如同走馬觀燈一般,在腦袋里不停地回放,連夢里,都是來時看見的那些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