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卿是為父皇分憂，孤本就該禮賢下士，今朝新科前三甲中，孤最為看重你，你于殿試時說的那番話，孤雖未親眼得見，但也略有耳聞，現(xiàn)下便再聽聽謝卿的見解?！碧游⑦攘艘豢诓?，笑瞇瞇道。

    前有鎮(zhèn)國大將軍，后有這未來天子，好端端的，卻都對他這關(guān)稅一事起了興致，謝見君抿抿嘴，略一斟酌用詞后，才將自己當(dāng)時所想娓娓道來。

    “孤知曉謝卿心懷天下蒼生，此舉是在為邊境百姓謀福祉，博取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謝卿膽略兼人，這殿前所言并非不是一計良策，只是父皇年事已高，行事穩(wěn)健，到底是比不得咱們年輕人果敢又心思活絡(luò)，這熹和朝的千秋大業(yè)，還是得靠咱們....謝修撰，你說是嗎？”太子笑得一派云淡風(fēng)輕，說出來的話卻讓謝見君心里一沉。

    這一個個高帽砸下來，他就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來回翻滾著炙烤，饒是他再愚鈍，現(xiàn)下亦能從這句話中品出點別樣的滋味。

    太子明面上稱贊他大智大勇，實則是在提點他，以他的行事作風(fēng)，想要在一心求穩(wěn)的崇文帝面前大展拳腳，怕是行不通。但若是他肯扶持太子登位，將來一朝施展自己的抱負(fù)，或許還有些可能。

    謝見君雖聽出了話外之音，但也不敢應(yīng)聲。這太子之所以能穩(wěn)坐東宮，一則其生母是當(dāng)朝皇后，且他又是嫡長子，但現(xiàn)今圣上有提拔三皇子之意，擺明了要讓三皇子與太子打擂臺，恐是不到崇文帝閉眼的最后一刻，誰也說不準(zhǔn)這傳位詔書上會落下哪位皇子的名字。

    他入朝為官，從未想過要涉入爭權(quán)奪嫡之中，更不想讓一家人心驚膽戰(zhàn)地陪自己在哪位皇子手底下茍活著。

    太子見他不搭話，倒是也不惱，只隨意地?fù)芘种械姆鹬椤?/br>
    “咔噠咔噠”佛珠撥動的聲音，在寂靜的營帳中尤為刺耳。

    鋪天蓋地而來的威壓讓謝見君心頭狂跳，他拼命壓抑著呼吸，交握在一起的手因著用力，骨節(jié)微微泛白。

    “這翰林院就是個清水衙門，俸祿微薄，謝卿，你帶著一家老小來上京定居實屬不容易，難不成寒窗苦讀多年，就是為了在這兒謀個一官半職，以此來養(yǎng)老”太子不急不緩地聲音自頭頂落下。

    謝見君猛提了口氣，“微臣入仕，是欲輔佐圣上平治天下，護佑家人，若能行其事，縱然只為一方知縣，臣自當(dāng)竭盡所學(xué)，鞠躬盡瘁?！?/br>
    太子微瞇了瞇眼，重新打量起眼前這人。

    今年的新科三甲中，唯謝見君身家清白，又無權(quán)勢依靠，最容易拿捏。榜眼陸家，目前雖明哲保身，兩邊不靠，亦也有可能會另擇新主，至于那探花郎季宴禮，他爹輔佐老三已經(jīng)明了，雖說二人一直面上不和，但難保不是演了一出戲，好替老三作掩護。

    師文宣雖打了包票此事絕不可能，到底人心難測，他現(xiàn)今步步如履薄冰，出不得半點差錯，想來自己若不提早打算，這謝狀元怕是要被老三給搶了先。

    只雖是這般合計的，但他今個兒叫謝見君前來，并不是要直接開口去拉攏他，師文宣曾說過此刻為時尚早，叫他切莫著急亂了方寸，他也不過是想趁著秋狝的機會，同這謝修撰交涉一二，探探他的口風(fēng)。

    現(xiàn)下得見他一心想做個純臣，太子反倒放下心來，他拉攏不到的人，以老三那乖張品性和張揚的辦事作風(fēng)，只怕也是白費心思。

    “有謝卿如此仁愛之志向，孤替父皇和天下黎民感到欣慰，這翰林院修撰，你就安心地做下去吧?！?/br>
    謝見君松了口氣，拱了拱手，正欲躬身退下。

    太子驟然起身，繞過案桌上前來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謝卿，你瞧，這外面起風(fēng)了...”

    營帳外，微涼的徐風(fēng)吹動著樹葉，簌簌作響。

    謝見君忽而覺得肩膀上砸下來千斤重的巨石，一時險些跪伏在地，他知道殿下所言起風(fēng)并非如表面上的意思，故而心底愈發(fā)沉重，眼下朝局動蕩不安，兩方皇子爭權(quán)奪利，西北戰(zhàn)亂頻頻四起，實在是風(fēng)雨飄搖之際。

    “謝卿，你等下若要去林子里逛逛，別忘了添一件外衫，莫要凍壞了身子，回頭得讓你夫郎擔(dān)心，這人行一世，總得為自己和家里人多做思慮，通天之路縱使安穩(wěn)，旁的路你亦可以試著走一走，興許還會有別樣風(fēng)景?！碧邮栈卮钤谒珙^上的手，別有深意地撂下一句話，而后招來侍從送他出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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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走出老遠(yuǎn)，謝見君才緩緩放松下緊繃的肩頭。世人都說伴君如伴虎，這太子尚未登及天子之位，但周身的穩(wěn)重威嚴(yán)之姿已是不容小覷，單單只是在營帳中坐了一小會兒，他便覺得身上官服都被細(xì)汗濡濕，風(fēng)一吹，涼意直抵心底。

    現(xiàn)今看來，不管太子殿下如何明提暗點，這一關(guān)他都算是勉強糊弄過去了，只是經(jīng)此一事，想去林子里逛逛的心思也跟著歇了。

    皇子營帳離著低階官員的帳子有些遠(yuǎn)，他拖著這一身繁瑣沉重的官服，連腳步都不由得慢了下來，途徑河岸邊，見一少年，身著只有皇子才能穿的緋綠窄袖短衣騎馬裝、腳上蹬一雙長靿靴，這會兒正笨拙地拉著手中的長弓。

    他不得不停駐腳步，微弓了弓肩背，作揖，“微臣參見皇子殿下?！?/br>
    少年堪堪回頭望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繼續(xù)擺弄著紫衫木弓，細(xì)長的羽箭搭在弓弦上，他將箭頭向上微微抬起，用力地往后拉扯弓弦，剛一松手，羽箭嗖得飛出一丈遠(yuǎn)，而后直直地插進樹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