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當(dāng)日，他也曾問過宋沅禮，得知時良落榜，雖覺得有些惋惜，但想來時良出人頭地的決心如此之強(qiáng)，必然不會這一次的失利，就放棄鄉(xiāng)試。

    只是三年后他同常修然再相遇，又不知是個什么光景了。

    季宴禮聽聞后，神色淡淡，不見波瀾，似是早先就知道常修然不會考鄉(xiāng)試這事兒，他撇撇嘴，嗤笑一聲，“如他那樣的人，有朝一日若為地方父母官，那百姓不得成日里困在水深火熱中煎熬？倒趕不及在他爹的蔭蔽下，做個閑散紈绔，別出去霍霍旁人?！?。

    謝見君張了張口，還想再說點什么，見知府大人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來，二人立時垂下眼眸，仿若學(xué)堂上說小說被夫子抓了現(xiàn)成一般心虛。

    這好不容易熬到知府大人致辭結(jié)束，他同季宴禮等一眾舉子鼓樂導(dǎo)入，謁見主考等官員。

    開宴后，歌《鹿鳴》之章，作魁星之舞。

    雖說早先聽夫子講過，這鹿鳴宴莊重規(guī)矩，乃是舉人之首才有資格參加的盛宴，如今一整套步驟走下來，謝見君只覺得繁瑣不已，同后世時不時被抓去硬著頭皮參加的教師大會，不相上下。

    待小廝們陸陸續(xù)續(xù)將菜品端上了桌，眾人還得舉杯慶賀，三巡過后，才能動筷。

    謝見君不勝酒力，只吃了兩盞敬知府大人和兩位主考官的酒，而后便以茶代酒，因著他的解元身份，又有師文宣好心出言相護(hù)，諸位官員也并是那吶心胸狹隘的小氣之人，禮節(jié)性地詢問了一番他家中境況后，就同其他幾位舉人推杯換盞去了。

    解元喝不得，身為亞元的季宴禮就被灌了不少酒，宴散之時，連走路都踉蹌，得謝見君相扶，方?jīng)]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出了洋相。

    舉子們拱手行禮，送走吃醉的一眾官員便陸陸續(xù)續(xù)離開。

    不少百姓士子這會兒都齊聚在府衙門前，等著搶宴，好沾沾這些個名列前位的舉子們的喜氣，以盼著自己亦或是家中的讀書人三年后都可高中舉人。

    謝見君和季宴禮被知府大人身邊的秦師爺留下，故而沒瞧見這搶宴的熱鬧盛況。

    只待被秦師爺引著入了書房，喝上一盞解酒湯，二人才緩過勁來。

    “見君，這寒門難出貴子，你能得今日如此之成就，可務(wù)必要記得‘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博學(xué)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師文宣坐于高堂，威嚴(yán)的眼眸中滿是對謝見君的欣賞之意。

    想當(dāng)初他也是寒門學(xué)子，一路從貧困的村中考到了上京，這其中的萬般辛苦，也唯有他自己清楚，如今得見謝見君這等爭氣，便忍不住想要提點他一二，又自覺還不到時機(jī)，只得克制著連連拍了他三下肩膀，“這年底，我便要回京述職，見君吶，咱們在上京見?！?。

    謝見君細(xì)嗅這知府大人話中還有旁個意思，但容不及他琢磨，師文宣沖他擺擺手，喚來秦師爺送他出去，似是有什么要緊事兒要單獨同季宴禮說。

    他只得匆匆行禮，“學(xué)生必謹(jǐn)記知府大人教誨，篤之于行?！?，繼而由秦師爺帶著，后退著離開書房。

    “謝解元，知府大人的話中之意，你可聽得出來？”，往外走的路上，秦師爺刻意放慢了腳步，笑瞇瞇地同謝見君娓娓道來。

    謝見君神色一怔，暗想自己果真沒猜錯，但又不敢瞎揣測師文宣的意思，遂恭謙問道，“學(xué)生愚鈍，還望秦師爺指點?！?/br>
    秦師爺實屬滿意他這謙卑之態(tài)，語氣放得更加輕緩，“謝解元是個聰明人，想必也能看得出來知府大人待你期望之高 ，有想要收你為徒之意，待你入上京會試，不妨常來府邸走動，這會試，乃是在天子腳下，除卻你從先生夫子那學(xué)來的四書五經(jīng)，還得會揣摩出題之人的心思，你出身寒門，一無背景，二無靠山，不如替自己早些打算一二，您說，是嗎？”。

    秦師爺一向不愛管閑事，要換做旁人，他絕不會主動提及此事，但在師文宣身邊呆的久了，他能瞧出師文宣對這位解元的心思，這樣身世干凈又有七竅玲瓏之心的良才，一朝入了朝堂，必定會得眾人搶奪，能早先占下，施其些恩惠，將來便會為自己仕途所用。

    師文宣這一手算盤打得響，他也不介意提前送個順?biāo)饲椤?/br>
    謝見君一時沒接茬，這秦師爺所說之話，同他先前猜測得一般無二，其中緣由，他也能琢磨個差不多。

    這“天上不會白白掉餡餅”的道理，他自小就清楚，但秦師爺話沒的說錯，他出身農(nóng)家，本就行事艱難，否則當(dāng)初入學(xué)齋被常修然欺辱，他也不會百般顧忌。

    師文宣想收他為徒，助自己平步青云，他亦是想要尋一處能庇佑云胡和滿崽的靠山，各取所需，各得所利，何樂而不為？

    他頓了頓，肩背躬得更深，“學(xué)生謝過秦師爺提點，倘若他日學(xué)生得知府大人提攜，定不忘您今日之恩情。”。

    “謝解元這是哪里話？能得知府大人青眼，到底還是謝解元睿智過人，老夫只是不忍其埋沒而已?！?，秦師爺臉上笑意更甚，暗嘆師文宣果真沒看錯人，這小子足夠上道。

    二人站在檐下彼此恭維片刻后，“咣”得一聲巨響，季宴禮黑著臉從書房里摔門出來。

    秦師爺見狀，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眼，便行禮退下。

    恐是沒想到謝見君居然沒走，大步穿過前廳的季宴禮微微一愣怔，結(jié)滿冰碴的神色忽而恢復(fù)如常，一眨眼的功夫又掛上了他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膽猩⒛樱白甙?，見君，馬車還等在外面呢，我同路先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