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這倒霉原主的記憶里可知,在這個歷史上沒有任何記載的“熹和”朝代,除了漢子,姑娘以外,還有一群特殊的人,稱之為“哥兒”,梅花印便是用來分辨哥兒和漢子的印記。 這哥兒外表雖說與漢子并無大異,但身形較弱小些,亦可以同姑娘一般嫁人生子,只是不易受孕,故而普通人家娶親,多半都不會考慮哥兒,如若原主不是個傻子,蕓娘決計(jì)不能迎云胡過門,這論起來,也說不上誰更可惜。 “都蹲這兒亂嚼什么舌根子!” 窗外倏地響起一聲洪亮的吆喝聲,謝見君忙捂住滿崽的耳朵,悄悄拉開窗戶一道細(xì)縫,縮著腦袋向外看去,來者是福水村的里長謝禮,這是原主極少能認(rèn)得清的人。 “云胡花錢請你們過來,是容你們來說小話的?看不著他自個兒在那忙活?不想干就都給我滾回家去!”謝禮緊擰著眉,呵斥躲在窗沿下嘀嘀咕咕的兩人。 二人被他說的沒臉,沉著臉嘟囔了兩句,多半不是什么中聽的話,隨即不情不愿地鉆進(jìn)了靈堂。 謝見君順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望去,靈堂里,一孱弱單薄的背影半弓著身子跪坐在地上,正往棺槨前的火盆里扔著紙錢和金元寶。 這棺槨里躺著的便是原主娘,人是昨夜走的,前些天下大雨,從后山跌下來,傷了筋骨,躺在床上哎呦了好些天,又舍不得花錢尋大夫瞧病,昨夜剛歇下,腦袋一歪就沒了進(jìn)的氣,還是原主進(jìn)屋扯著他娘起來陪他玩時,才曉得人沒了。 云胡大半夜冒著雨去求了里長,今早剛把靈堂搭起來,這里長謝禮也是個良善之人,知道他們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揭不開鍋,自掏腰包找村里木工草草打了副棺槨,才讓蕓娘走得體面些。 謝見君聞之唏噓。 他將窗戶掩好,回神細(xì)細(xì)打量起屋中的陳設(shè),這屋子低矮逼仄,并不很寬敞,隱約透著一股子淡淡的霉味,靠墻邊一處破舊的五角斗柜已掉沒了漆皮,立著兩把矮凳,瞧上去,也有些年頭了,他錘了錘身下坐著的炕,是黃土混著麥秸夯的火炕,還算是結(jié)實(shí),原主記憶里,夜里睡覺時,蕓娘就用一席白布打中間隔開,甚是簡陋。 屋門“吱呀”一聲,打斷了謝見君的沉思,他立時歪頭望去,皎皎月光下,一身著粗布孝服的少年側(cè)身擠進(jìn)門來,少年個頭不高,身量單薄得很,寬大的孝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更顯得消瘦。 許是沒想炕上的人醒了,他端著碗愣在門口,黑碌碌的杏眸瞪得溜圓,眼尾低低垂著,眸中仿若隱隱水光略過,濕漉漉的,瞧上去有幾分可憐。 這應(yīng)該就是方才那幾人提過的云胡哥兒。 謝見君如是想,他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卻見少年幾步跨進(jìn)了門,將端著的碗遞上來,手里還比了個吃飯的動作。 他神色一怔,這小哥兒難道是不會說話? 他思緒沉了沉,不經(jīng)意間,打眼瞅見云胡掩在孝服下的胳膊上,大片暈開的青紫痕跡,他眉頭緊凝,微微嘆了口氣,早先得知原主娘并不待見這小哥兒,可沒想到他日子竟是過得這般艱難,一時心中酸澀不已。 云胡見他端著碗,遲遲不動,當(dāng)是以為這小傻子又要像尋常那般鬧著不好好吃飯,故而將碗收了回來。 謝見君呆呆愣住,尚未反應(yīng)過來,就見面前的云胡舀起一勺清粥,輕輕吹涼,遞到他嘴邊,示意他喝粥。 他略一猶豫,本想著自己接過來,又擔(dān)心露了馬腳,叫云胡看出了端倪,忍著羞意被喂了一碗粥,想來自己自懂事起,可沒再享受過喂飯這般好的待遇了,如今臊得臉都要燒起來了。 好在屋中昏暗不明,云胡也沒得注意到,雖覺得眼前的人好似有哪里奇怪,但因著cao辦蕓娘的喪事累極了,生不出旁的心思來,遂等著謝見君躺下,他便收拾好碗勺,給他二人掖住被角,便推門出去了。 謝見君憋著一口氣,待門關(guān)嚴(yán)實(shí),才敢松下,雖說穿來這里已是既定事實(shí),但要讓他扮演一個不知人事兒的小傻子著實(shí)有些為難他,這古時村落都忌諱鬼神之說,一覺醒來,小傻子性情大變必然會引人猜忌,萬一行錯步說錯話,指不定就會被扭送去官府衙門,介時可就麻煩了。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穩(wěn)住,畢竟有原主娘的喪事兒在這撐著,院里人來人往的,大家伙兒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把注意放在他身上,只等著出殯后,再做打算。 ———— 夜深了。 過來幫忙的農(nóng)戶陸陸續(xù)續(xù)離開,屋外靜悄悄的,謝見君拉開窗欞,瞧著云胡獨(dú)自一人坐在靈堂里的矮凳上,背靠著柱子,閉著眼似是睡著了,粗麻寡薄的喪服掛在身上,遮不住半點(diǎn)寒意,小小一只蜷縮成一團(tuán),凍得瑟瑟戰(zhàn)栗。 他心里冒起一絲不忍,從炕頭上的柜子里翻出件勉強(qiáng)能穿的外衫,抖了抖,趁著四下無人,悄悄拉開門閂,輕手輕腳地向屋外去。 迎面撞上凜冽的寒風(fēng),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快走幾步,將外衫披在云胡身上。 許是察覺到有暖意襲來,少年蜷縮起來的身子逐漸舒展開來,連眉宇間緊擰的憂慮都消散了幾分。 謝見君沒敢多作耽擱,知道云胡這是在給原主娘守靈,他蹲下身子,給面前的火盆撒了些紙錢,又上了兩炷香,低聲叨叨了兩句,才墊著腳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