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宇沒想到杜以澤的小腦袋里竟然裝著這么宏偉的計劃，小聲嘟囔道，“普通人不也挺好的嗎……”

    “你難道都沒有想過自己長大以后要做什么嗎？”

    李明宇咽了口口水，他當然想過以后要做什么，他想開家餛飩店，想給他媽買個電視機，想有一個餛飩店老板的老婆那樣的女人，從早干到晚，這樣的愿望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遙不可及了，可是一旦跟杜以澤的夢想擺在一起，他又忍不住為自己害臊。

    李明宇只好鄙夷地擺了擺手，“不想！有什么好想的？怪浪費時間的。再說了，這是想想就能實現(xiàn)的嗎？”

    人生夢想這件事，當然不是簡單地想想就能實現(xiàn)，哪怕對于有些人來說，他們已經(jīng)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中考的前一個月里，杜mama整日在杜以澤耳邊念叨著沒關(guān)系，勸他壓力不要太大，考不上也沒關(guān)系，早點就業(yè)更好，怎么著都比讀書強。

    杜以澤把這話里話外的意思聽得明白，但他什么都不說。初三那一年里，他放學了也不回家，就趴在小賣部門口的小木凳那里寫作業(yè)，李明宇偶爾陪著他劃上兩筆，后來發(fā)現(xiàn)杜以澤是真的在奮發(fā)圖強，就不好意思霸占他的時間抄作業(yè)。杜以澤去找小賣部老板借沒有燒完的小截蠟燭用來晚上看書，周末便給小賣部收錢作為回報。三百六十五天里，他沒有一天的睡眠時間超過六個小時。

    功夫不負有心人，杜以澤依舊穩(wěn)居第一名的寶座，他如愿考上了重點高中，并且成功申請了特困生。因為成績優(yōu)異，學校為他免除了學雜費，還給予了補助。

    杜以澤的名字又被中學拿來做宣傳，旁邊還配上了初一時校長為他頒發(fā)獎學金時的照片，校長油膩的右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幾個家里情況稍微好一點的鄰居不惜買上一小籃雞蛋上門請教杜mama的教育學，杜mama就樂呵呵地笑，說，“我啊平時也沒怎么管，就監(jiān)督監(jiān)督他寫作業(yè)，看看他的考試卷子?！?/br>
    “那你這是兒子自己爭氣懂事，不需要你管！哪像我們家那個？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哎呀，小男孩都一個樣子！我兒子也貪玩。您等著，我把他叫出來，哎，這孩子，一天到晚都悶在房間里……”

    杜以澤難得過了一個非常輕松的暑假，然而這一年對他的家庭來說卻并不輕松。

    杜mama發(fā)現(xiàn)了杜爸爸出軌的事情。

    具體怎么發(fā)現(xiàn)的杜以澤已經(jīng)記不清了，他只記得有一天在小賣部打完雜回家的時候，他看到他爸媽如同兩只長了頭發(fā)的負鼠，在地上滾作一團，嘶吼、尖叫聲全都夾雜在一起。他剛踏進門口的腳步立即收了回去，隨即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一樣，轉(zhuǎn)身去敲李明宇家的房門，喊他出來玩。

    杜以澤請他喝了一瓶冰鎮(zhèn)汽水。炎炎夏日里，樹葉都被烤得發(fā)奄發(fā)黃，他們躲在綠色的樹蔭里去追前方的兩只阿貓阿狗，兩人手里拿著綠色的玻璃瓶，手掌心冰冰涼涼，舒坦得很。李明宇走上好幾步路才舍得嘬上一小口手里的飲料，然后再心滿意足地舔舔嘴唇。

    一口火辣辣的汽水下肚之后，李明宇說，“那個王八蛋校長，聽說他要出國了?！?/br>
    杜以澤“哦”了一聲，百無聊賴地在路邊找著四葉草。

    “你不生氣嗎？”

    “生氣也不能改變現(xiàn)狀。”杜以澤說，“反而顯得我很無力。”

    李明宇看他樂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問，“你怎么今天這么高興？”

    “我馬上就要離開這里了?！倍乓詽烧f，“我終于可以離開這里了。”

    第9章

    由于杜以澤上的是個寄宿制高中，李明宇極少見他回家，偶爾回來一趟，李明宇還要拉著他，讓他給介紹一下省會的姑娘。

    杜以澤當然是沒有能力給他介紹姑娘的能力，雖說他住在省會里，但學校奉行軍事化管理，周末連出入學校都要打報告，他平時又沒有什么休閑娛樂活動，所以接觸的人事物實在是少得可憐。

    班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家庭情況都比他要好，所以抱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為人處世原則，杜以澤沒有跟任何人鬧過矛盾，但也沒有交過任何知心朋友。

    他不再是鳳頭，成績在中上游徘徊，不再屬于老師的焦點之內(nèi)。

    彼時杜以澤已經(jīng)長成高挑的少年，眉骨英挺，他眼神篤定，目光灼灼，“我會過得比誰都好的?！?/br>
    街坊領(lǐng)居都知道杜以澤以后肯定過得比誰都要好。他成績優(yōu)異，志向遠大，高中畢業(yè)以后就被招到警校去念書了。

    那個時候李明宇已經(jīng)不念書了，他去杜以澤的學校找他，兩人坐在學校后面一條小吃街里麻辣燙門口聊天。李明宇問他，“你怎么要去當警察啦？”

    杜以澤開了一聽啤酒，朝嘴里灌了一大口，說，“福利好，制度內(nèi)。多好？”

    “原來你也有想要吃鐵飯碗的一天！”李明宇拿自己的啤酒罐碰了碰他的啤酒罐，“沒事，照樣也能改變世界！”

    “哎喲喂，你可別取笑我了?！倍乓詽蓨A著碗里的毛豆，問，“你呢，最近怎么樣？”

    “能怎么樣？還不是就是想要混口飯吃唄?！崩蠲饔钸七谱?，“不像杜警官您吶，我連個飯碗的影都見不著?！?/br>
    這是他們倆在青少年時期的最后一次相見，在此之后，他們的人生天翻地覆?？赡呐逻@最后一次見面，他們都沒有說盡實話。杜以澤的人生在高考之后突然分了一條誰都沒能想到的岔道出去，他沒有選擇去念一所重點大學，那意味著他還得再度申請貧困生助學金，意味著他還得將他的人生再重復過上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