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依偎在沒開燈的酒店房間里，電視機(jī)里的聒噪對白填滿了寂寞。他不喜歡甜食，嘗了兩口就沒再吃，握著叉子沒一會兒就依著床頭睡著了，睡得很熟，叉子上的一小塊蛋糕搖搖欲墜，最終落在了床單上。

    第83章

    夏天的尾巴是秋老虎。兒時對夏天的記憶總是稍顯模糊：停停走走的蜻蜓、晾衣繩下被風(fēng)鼓起的花床單，它們被時間沖刷得褪了色，但我會將我的二十四歲纏上防水防塵的透明膠帶。

    事業(yè)逼池易暄終于開始使用自己的年假，我們往往選擇周五離開，一等他下班我們就逃跑。

    我開車去接他，后備箱放著他的行李箱，載上他以后開去機(jī)場，或是直接啟程，自駕游去不同的城市。

    公路旅行時我們輪流當(dāng)司機(jī)，在路途聽搖滾樂。夜晚的街頭小吃攤讓我十分嘴饞，可惜鬧市區(qū)找不到停車的位置，池易暄降低車速，將頭從車窗探出去，忽然瞥見人行道邊有一大塊空位，油門一踩就將車屁股塞進(jìn)去。

    “我們速戰(zhàn)速決。”他摸出錢包，“這里能停十五分鐘。”

    “等等……”我看了眼路邊的標(biāo)牌，“這里是拖車區(qū)啊，哪里寫了能停十五分鐘？”

    “最近的拖車公司過來要十五分鐘。”

    “……”

    我們心驚膽戰(zhàn)地去小吃攤買燒烤和啤酒——可能只有我在心驚膽戰(zhàn)，池易暄付完錢后，站在一旁神色自若地點(diǎn)煙，只有我不斷回過頭去瞄他的車。

    “白小意，你膽子好小啊。”吞云吐霧間，他還不忘笑話我。

    “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是遵紀(jì)守法好公民?！?/br>
    結(jié)果城管一來，小攤販們火速騎上三輪車，如鳥獸散，我哥還以為交警出現(xiàn)，彈掉煙頭就拉著我往回跑，沒等我系好安全帶就火急火燎地發(fā)動引擎。

    每次都如驚弓之鳥，每次他都說以后會小心，結(jié)果下回依然我行我素，始終貫徹“瞎jiba?！钡奈ｋU作風(fēng)。

    這是我們之間的游戲，叫作：你覺得我的車還在嗎？

    在的話是我們賺到，不在的話就是我哥掏錢包。

    這一年我和池易暄去了好多地方，我們在陌生城市的地下坐地鐵，車廂在晃動，人潮很擁擠，隧道的巨屏廣告牌從眼前一閃而過，我將一只手臂撐在車門上，圈住他。

    他雙手抱臂，偶爾抬眼看向頭頂?shù)恼久?，發(fā)覺我一直看他，迎上我的目光，眼角含笑，“干什么？”

    我指了指他的耳朵。

    他便將一只耳機(jī)取下來，分給我。

    我喜歡和他旅游，這會讓我覺得我們是兩只自由的浮萍，沒有身份，姓甚名誰都不重要。我可以短暫地忘記“家”的概念。

    池易暄請假和我出門，工作也沒落下，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他上飛機(jī)后的第一件事永遠(yuǎn)是打開電腦，開車時要是接到老板的緊急電話，會立即和我調(diào)位座位，讓我當(dāng)司機(jī)，自己在副駕改方案。

    我向他學(xué)習(xí)，平時把工作放在心上，保持著逢年過節(jié)向客戶們送小禮物的習(xí)慣。因?yàn)榭冃С錾?，黃渝又給我漲了薪。閑暇時我們靠在cici二樓的扶欄前俯視著奢華的舞池大廳，我與他碰一碰啤酒瓶，他問我對明年開分店有什么想法，我隨口說你可以開個不那么昂貴的小夜店，開到大學(xué)城附近，主打一個下沉市場。他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好似當(dāng)真在思索這個提議，過了一會兒問我：“那你來當(dāng)我的合伙人吧？”

    我婉拒了，說自己沒有錢投資。

    “嘿！你嫌棄我給你的提成不夠高是不是？”

    我不想他誤會，“不是，我只是在存錢。”

    “存錢？”他恍然大悟，“哦，你還沒房沒車吧？可以理解，我認(rèn)識一些靠譜的房產(chǎn)中介，等你的錢存得差不多了，我讓他們帶你去看房?！闭f著十分豪爽地拍了下扶手欄桿，“房子的問題解決了！現(xiàn)在咱們來談生意……”

    “我是真的沒什么錢，你們開夜店的動輒幾百上千萬，你缺我這一點(diǎn)啊？”

    “我是不缺你那點(diǎn)錢?！彼业姆较蚩苛丝?，側(cè)過身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白意，我想雇你來管理我的分店?！?/br>
    “我？”

    他將右手食指點(diǎn)在左手掌心上，好像在打數(shù)學(xué)草稿，“你算過我的店面收益，知道我們一個月大概能賺多少，對吧？”

    我點(diǎn)頭，上次和他協(xié)商漲薪時我就當(dāng)著他的面算過數(shù)。

    “分店剛開始可能賺不到這么多，但要能有你管理，趕超總店指日可待！……”

    “我得回家了?！?/br>
    “等會兒！等我說完了再走，我跟你說……”

    我打斷他，“我要離開這座城市了?！?/br>
    他停下滔滔不絕的嘴，愣在那兒，嘴張成o型：“去哪?。俊?/br>
    “回爸爸mama家了，我家住南方，我要回南方了?！?/br>
    “為什么？”

    我一下答不上來。

    “你回去打算做什么啊？”他又問我。

    我將啤酒瓶的瓶底在扶欄上輕輕碰了碰，“找個銷售的工作吧?！?/br>
    “銷售？賣什么？賣車、賣房、還是賣保險？”黃渝有些著急，“不是，為什么??？你在這里過得不開心嗎？”

    “過得挺開心的?！?/br>
    “那是為什么？”

    他瞪圓了眼看我，似乎很想要知道答案，見我半晌不出聲，最終沒再追問，只是神情憂郁地長嘆一口氣，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一根煙點(diǎn)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