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三十歲的我們將會在哪里。他往上走，我向下墜，蟲洞拉長、破裂，我跌回底層世界。

    我鼓足勇氣，盡量不顯得嚴(yán)肅，又不想表現(xiàn)得輕浮，斟酌幾番，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再表演少年時的模樣。

    “生日快樂，哥哥。”

    池易暄看向我，目光卻只駐足了一秒。

    “生日快樂。”

    他沒有叫我白小意。

    第37章

    hr的電話在一周之后打了過來。第一次聽到鈴聲時我以為是推銷廣告，伸手摁掉了；第二次響起時我接起來正要罵人，卻聽見一道溫柔的女聲問我什么時候有空。

    “有沒有空取決于做什么?！蔽掖蛄藗€哈欠。

    她有條不紊地報上了他們的公司名。

    我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什么時間都有空！”

    hr笑了兩聲，“那么，明天早晨九點來面試，可以嗎？”

    我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yīng)道：“好?！?/br>
    今天是周一，不用上班，我沒打游戲，晚上十點吞了兩顆褪黑素早早躺下，好讓自己第二天能夠精神抖擻，給面試官們留下絕佳的第一印象。

    想當(dāng)年無論是圖書館還是網(wǎng)吧、早八還是凌晨，我都可以睡著，今夜我卻失眠了，十二點多眼睛還瞪得像銅鈴，熬到加班的池易暄都睡下了。

    我靜悄悄起身，拿出我哥給我準(zhǔn)備的面試資料，一個個背起例子，比高考前記化學(xué)公式還要認(rèn)真。我怕他起夜時發(fā)現(xiàn)，特意把落地?zé)舻碾娋€開關(guān)攥在手里，打算一聽到聲響就關(guān)燈躺下，心虛的模樣，好像回到初中時躲在下鋪偷偷玩手機(jī)的日子。那時我會將頭埋在被子里，特意壓平手指，用柔軟的指腹去點屏幕，池易暄卻總能發(fā)現(xiàn)，他被子一掀，奪過我的手機(jī)，再給我腦門來上一巴掌。

    不知不覺朝陽從地平線上探頭，我一夜未眠，竟然也不覺得困，一等池易暄出門，就立即跳下沙發(fā)往他房間里跑。

    拉開衣櫥，滿目琳瑯。襯衣在左，西裝在右。我拉開最下層的抽屜，卷成圓鼓鼓的領(lǐng)帶擺在四乘四的小小收納格內(nèi)，像蒸籠內(nèi)五顏六色的廣式早茶。

    面試要四十五分鐘，算上往返公司的時間，兩個小時都用不到。既然池易暄上回愿意借我，那么今天便不叫偷。我從衣柜里拿出上次那套西服穿上，將襯衣扎進(jìn)西褲，又學(xué)著他的模樣，對鏡系好領(lǐng)帶。準(zhǔn)備就緒后，將裝有簡歷的文件夾夾在腋下，走到玄關(guān)換鞋，余光從鞋柜之上的鏡子里捕捉到自己的身影時，忍不住愣了一秒。

    打理整齊的發(fā)、熨帖平整的袖口。鏡子里的我會被人喜愛，是因為我穿著池易暄的衣服，因為我模仿他的一舉一動。

    丑小鴨偷穿人類的衣服，也許能夠糊弄別人，池易暄卻能一眼看穿我的本色；而我卻無法看清他，就像我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他不喜歡吃奶油蛋糕。

    我抬手摸著發(fā)膠涂抹過的頭發(fā)，硬得像塊餅，怎樣都按不下最上面那一撮。突然有些后悔，覺得自己可笑又滑稽，不知道為什么偏要去湊這個熱鬧。人家給我面試機(jī)會，可能只是不想食言，說不定這會兒正在辦公室里捶胸頓足地后悔他那天到底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將應(yīng)屆畢業(yè)生擠破腦袋都搶不到的機(jī)會送給一個夜店里陪酒的男模，多么丟臉啊。

    飄飄然的心情忽然就漏了氣。我回到池易暄的臥室，一顆顆解開西服紐扣。他不喜歡我出汗，會弄臟他的衣服。

    脫了西服，用手撫平褶皺，掛回衣架；再解下領(lǐng)帶，拉開衣櫥下方的抽屜。

    抽屜被隔板切割成大小不一的方塊，裝領(lǐng)帶的小方格靠外，最大的方塊靠里。卷完領(lǐng)帶，我在地板上坐下，忍不住將手伸進(jìn)大方格。里面放著他的工作offer、池巖和mama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還有我們的家庭合照。

    昂貴又珍惜的物件，被他小心收藏在這兒，上面連灰都沒有，沾著淡淡的花香，是懸掛在衣柜一角的芳香劑香片。

    再往下翻，有他的高中獎狀、初中畢業(yè)合照。我像個小偷，偷出他的回憶，以為這樣做便能夠找到解謎的線索。

    柜子就要翻到底了，我不得不趴下身，將整個手臂都探進(jìn)去，摸到一塊扁平的硬塑料盒。我費力將它摳出，拿出來之前用指腹在塑料盒下摸了一把，好確認(rèn)下面再沒有任何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拿到光下。

    是paul anka的唱片。我差點以為自己眼花。

    它與池易暄放在客廳里、經(jīng)常使用的那張有明顯區(qū)別，區(qū)別在于眼前這一張我熟悉得閉上眼都能勾畫出封面的模樣。

    1963年發(fā)布的黑膠唱片，從洛杉磯寄出，飛躍大洋來到我手中。是我吃了一個學(xué)期的食堂、還了18個月的貸款、是那張池易暄說他早就扔掉了的原版唱片。

    封面上的paul anka面帶微笑，與我對視。people say that love‘s a game. a game you just ’t win.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好像有子彈雨從天而降，打得我茫然又失措、狂喜又困惑。

    直到我走到玄關(guān)處，才回神，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差點就要沖出門去找他。

    臨門一腳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又要犯錯，我慌忙折返回臥室，將地板上的唱片收起后放回抽屜最下層的位置，再將他的獎狀、作文、和禮物，全部歸回原位。余光瞥見鏡子中的自己，多么狼狽，臉紅得像是醉了，醉得無法醒來，嘴角都咧到耳根，大口喘氣的樣子，比我在cici連軸轉(zhuǎn)上十個小時還要夸張。二十三歲的人了，怎么還和十三歲的小孩一樣肆無忌憚地笑，要是被我哥看見了，又要說我什么都寫在臉上，以后會被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