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組家庭
八月的尾聲,許喬喬終于結(jié)束了高考后放肆的畢業(yè)旅游。防曬做得再到位,她還是不可避免地黑了好幾度。 要不是快開學(xué),她大概還會在海邊沙灘躺幾天。 行李箱的輪子剛進門,許年的電話仿佛裝了監(jiān)控一樣跟著就到了。 “喬喬,到家了吧?”許總的語氣有種故作自然的緊張,仔細聽還能聽出刻意的溫和慈愛。 不對勁。 她爸居然沒有來秋后算賬。 許喬喬隨意地嗯了一聲,踩著拖鞋上樓把自己丟到了柔軟的床上,她已經(jīng)猜到許總肯定有事求她,否則她出了考場就不辭而別瘋玩兩個月,到家一定是迎頭兩句怒吼,說不定連家門都要敲一會,哪里會這么安靜和諧甚至透著一絲討好。 電話那頭長舒口氣,沉默了兩秒,隨即下定決心一般開始坦白。 十分鐘之后,許喬喬才搞明白老頭支支吾吾這個那個了半天的話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交了個女朋友嗎?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大年紀了還害羞。 許喬喬無語地暗暗吐槽。 她早就知道許年有對象了,她爸的穿衣風(fēng)格能從不拘一格變成了有點品味,肯定是人為悅己者容唄?說不定還是女朋友給挑的。 許年這個電話打來是想喊她去和對方見個面,兩家人認識認識。 高考前肯定是沒敢和許喬喬說,高考結(jié)束她拎個箱子就出國旅游了,許年也抓不到她。 許喬喬對她爸戀愛倒是真的沒什么意見。 她媽過世十多年了,許年做單身父親做了這么久,當?shù)之攱?,許喬喬不是個省心的娃,從小就把許年折磨得夠嗆。 要是許年能找個伴,她倒是挺樂意的,于是爽快地應(yīng)下了。 在家里躺了一下午倒時差,快到晚飯點的時候才起來化了個妝,許喬喬到酒店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 許家常來這家酒店,離得近,店主和許年也是老相識了,店里的環(huán)境清幽雅致,菜品也不錯,店主專門為他們留了一個包廂。 一進門就是一個雙龍戲珠的噴泉,聽說這底下從前是個水井,即使后來拆了周圍的老房子建了這座酒店也保留了這口井,就著這口井造了噴泉。 不斷涌出的清涼井水比空調(diào)的冷氣還舒服,許喬喬拒絕了服務(wù)員的引導(dǎo),繞過偶爾飛濺出水珠的泉心,自己穿過彎彎繞繞的過道來到包廂外面。 推開包廂的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的許年,還有他身邊面相溫婉的女人。 女人穿著素色的長裙,頭發(fā)用一根木簪束在腦后,氣質(zhì)古典,即使穿著最簡單的衣服也叫人眼前一亮,中式風(fēng)的裙子和水墨風(fēng)格的包廂幾乎融為一體,更像是仕女圖里的筆墨美人。 許喬喬這個顏狗瞬間就對她多了不少好感。 不過還來不及觀察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后媽的女人,許喬喬的目光在她右手邊一晃,愣住了。 林洛周? 他怎么在這? 玩了兩個月不思進取的腦子轉(zhuǎn)得艱澀,就好像生銹的卡軸,明明還在動,卻怎么也進不了一步。 眼看小祖宗推開門卻站在原地發(fā)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周珂他們,表情嚴肅,許年生怕她是不滿意這件事在鬧脾氣,連忙站起來往她這走。 “喬喬,站在門口干什么?快進來。” 腦子發(fā)懵的許喬喬就這么被拉著落了座,在許年開口之前,她還在想著,應(yīng)該不會這么巧。 世界這么大,何必戲劇化。 她默默祈禱。 這又不是拍電影? 但事實上,她的心臟已經(jīng)不聽話地緊張?zhí)鴦悠饋?,甚至都能感受到胸膛底下的輕微振動。 跟著她坐下的許年給了她一個眼神,大概是“給我點面子”的意思,然后笑呵呵地開始給許喬喬介紹:“這是你周珂阿姨?!痹僦钢赃叴┲蓍e裝的男生說:“這是她的兒子林洛周?!?/br> 好家伙! 真有這么巧。 看來審美是個遺傳因素,許喬喬茫然的腦袋不合時宜地冒出這一句。 她和她爸都喜歡這種看著猶如天上月,其實溫溫柔柔好說話的類型。 不愧是親生的父女。 許年介紹完就開始使眼色讓她叫人。 許喬喬也沒想拆她爸的臺,緩了緩有點僵硬的臉,她坐姿端正,乖巧地喊了聲阿姨,輪到林洛周的時候,她頓了頓,對著這張熟悉的臉不知道該喊什么。 她一時眼神復(fù)雜。 許年適時地和周珂聊起兩個孩子:“阿洛是7月的,我們喬喬是4月出生的,比阿洛還大幾個月?!?/br> 說完,他轉(zhuǎn)頭看向許喬喬,意思是論年紀,林洛周還是弟弟。 如果不認識還好,以許喬喬的社牛程度,哥哥弟弟都是張口就來。 偏偏她認識。 還不僅僅是認識。 許喬喬抿了一下唇,最后干巴巴地說了聲“你好”,客客氣氣的,說完就抿唇轉(zhuǎn)開目光。 知女莫若父的許年感到一絲不對勁,許喬喬一向無法無天,什么時候這么拘謹過? 況且許喬喬剛才推開門的時候,林洛周也是一愣。 兩個家長對視一眼,小心地問了句“你們倆認識?” 被這話問得心里突突直跳但是表面還得裝作鎮(zhèn)定的許喬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語氣輕飄飄地回道:“一個年級的,見過兩次?!?/br> 兩個大人一聽,齊刷刷看向另一個當事人,眼里都寫著“真的?” 許喬喬平時最不愛喝茶,這種苦澀的味道她品不來,今天卻一連喝了好幾口,眼睛一直偷偷往對面瞟。 被求證的目光燒了一會的林洛周平靜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 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的許年樂呵呵地朝周珂笑:“我就說阿洛和我們喬喬一個學(xué)校,可能認識呢!” 許喬喬松了口氣,她都懶得看她爸傻乎乎的樣子,他只知道她和林洛周是一個學(xué)校的同學(xué),但卻不知道他們更隱秘的關(guān)系。 他哪里知道他的寶貝女兒早就死纏爛打把人追到了手,把人勾上了床。 甚至在今天兩家人見面之前利落地把人甩了? 許喬喬囫圇吞棗地喝了一口龍井悶悶地想,她爸知道了不得一口老氣噎半天? 不過許喬喬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許喬喬,尷尬了一個冷菜的時間,在熱菜端上來之前,她已經(jīng)能甜甜地和周珂撒嬌了。 也許是因為林洛周的關(guān)系,許喬喬天然地對周珂有著信任和好感。 畢竟能教出林洛周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是什么壞人,她對自己繼母的要求不高,不騙許總感情就行。 許喬喬一口一個“阿姨真好看”“我還以為是見到明星了呢”“我爸究竟是怎么認識到阿姨這么美的人呀?”不一會就把有些慢熱的周珂融化了,眉眼彎彎地和許喬喬聊天。 許年樂得看見女兒和周珂相處融洽的樣子,桌下的手機點了兩下,直接給許喬喬轉(zhuǎn)了個大的。 許喬喬喝湯的時候看見了手機上亮起的短信,幾個零看得她身心愉悅,之前她填志愿把許年惹上火氣到凍結(jié)的卡也解開了。 許喬喬放下碗,朝周珂乖巧一笑:“阿姨吃這個螃蟹嗎?可好吃了!” …… 吃完飯,許年和周珂去找經(jīng)理定許喬喬遲來了兩個月的升學(xué)宴菜品,包廂里只剩下許喬喬和林洛周兩個同齡同校的小輩。 偌大的包廂剛才還回蕩著許喬喬和許年的笑聲,人一走,突兀地就只剩下了沉默。 許喬喬本以為高考結(jié)束她就再也見不到林洛周了,分手分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手機上發(fā)了個“我不喜歡你了,我們分手吧”就出國了,絲毫不給林洛周反應(yīng)的時間。 哪里知道她爸給她來這一出? 許喬喬再厚臉皮,在林洛周面前也是有一點抬不起頭的。 有點愧疚,畢竟說要喜歡他很久的是許喬喬本人,一追到就開始失去興趣的也是她。 不過只有一點。 談戀愛本來就免不了會分手不是嗎? 要說她錯很多,應(yīng)該也不至于。 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干脆地分開,這是許喬喬的人生信條。 但一想到許年和周珂結(jié)婚之后她就要和林洛周變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家人”了,許喬喬打了個寒戰(zhàn)。 和自己前男友成為繼姐弟,好抓馬啊。 但是又不能阻止許年結(jié)婚,他好不容易找到個喜歡的,許喬喬做女兒的良心暫時還沒有消失。 所以她和林洛周的事,必須當做沒有發(fā)生過! 兩個家長出去之后,許喬喬就一直盯著手機,一眼都沒看林洛周。 剛做完的美甲在屏幕上戳了半天,毫無目的地打開一個軟件又關(guān)上,手上忙忙碌碌,腦袋里也在頭腦風(fēng)暴。 半晌,她抬起目光,對面的少年沒有像她一樣如坐針氈,清俊的臉上依舊和剛認識那會似的平靜疏離,好像他們那些粘膩纏綿的時間都是幻想,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 他的眼睛不帶情緒地看著許喬喬,神態(tài)比看陌生人還要冷漠一些。 她當然知道自己那條分手信息發(fā)出之后收到了多少林洛周的回復(fù)。 剛開始那幾天她的手機無時無刻不在響著新消息的提示音,他的震驚,疑問,委屈和挽留許喬喬一個都沒看。 賀雅琪說許喬喬對待林洛周冷漠無情地像個渣女,許喬喬無法反駁。 “對不起?!?/br> 空蕩寂靜的包廂里突然落下一聲道歉,比正在午睡的教室里出現(xiàn)了短視頻里招牌的笑聲還要突兀。 許喬喬自認為唯一的優(yōu)點是敢作敢當,她承認這是自己的錯,就不會給自己找借口。 認真地道歉之后,她態(tài)度懇切,眼神真誠,像是顧全大局那樣提議道:“我們以后可能會天天見面,為了不讓我爸和阿姨都尷尬,我們就裝作不認識,你覺得呢?” “……” 林洛周放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攥緊。 從許喬喬進來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 高考之前他就能感受到她的冷淡,那時考試的任務(wù)重,能陪許喬喬的時間太少,即使他擠出了空閑,許喬喬也會一副“不想打擾你考試”的為他好的樣子讓他回去復(fù)習(xí)。 但他沒有想過許喬喬會那么干脆地說分手。 干脆到直接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讓他失去了得到一個原因和挽留她的資格。 這段戀愛結(jié)束得比開始要迅速,但無疑主動權(quán)都不在他手里。 林洛周也是在不久前剛知道許年的女兒就是許喬喬,要不是許年那句“我們家喬喬”,他大概會和許喬喬一樣在她推開包廂的那一瞬間愣在原地。 或許他會更失態(tài)。 他會忘記這是自己即將成為自己繼父的人的女兒,會不顧兩個家長在場,他會抓住這個沒心沒肺的人,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聽到許喬喬的道歉,林洛周還來不及松口氣,她后面的話就令他如墮冰窖,兩個月來的惶恐和擔心都變成了可笑的自我安慰。 在他想著他們的父母結(jié)婚之后他們該怎么辦的時候,許喬喬打從心底里就已經(jīng)把他丟掉了。 她不喜歡他了,也可能從來沒有喜歡過。 林洛周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了下去,而許喬喬對這些都一無所知。 看他不說話,她自顧自補充道:“以后他們結(jié)婚,我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萬一表現(xiàn)得太熟稔被他們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呢?干脆減少接觸……” 許喬喬對此是有精心思考過的,重組家庭的孩子不對付很正常,尤其是他們已經(jīng)過了青春期,毫無一起長大的感情基礎(chǔ),陌生疏離才是常態(tài),表現(xiàn)得太過親密反而奇怪。 她眼里坦蕩的目光直戳戳地刺痛他的心臟。 林洛周很想問問她,既然根本不喜歡他,為什么要追他?為什么要帶著滿眼的喜歡來對他好? 他眼神復(fù)雜地盯著桌上透明的轉(zhuǎn)盤,兩個月來的痛苦絲毫沒有變淡,抬眼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看清許喬喬臉上的期待,林洛周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他在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好。” 那就做一對冷漠疏離的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