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容娡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擰緊眉頭,打斷他的話,沒好氣道:“郎君請回罷。謝玹并無不光彩之處,我沒什么可指認(rèn)的,也絕不會跟你走。今日我便當(dāng)郎君沒來過?!?/br> 謝玉安愣住,滿臉難以置信:“你不恨他?他對你做了那般過分的事,奪去了你的清白,難道你不想看著他斯文掃地、聲名狼藉?” “所以郎君今夜前來尋我,是覺得我沒得選,只能沒名沒分的同你私奔,合該躲藏度日?” 容娡忽然明白謝玉安的話語里,那種斷定她會同他離開、令她不適的底氣來自何處。 不過是因?yàn)閯谑沧拥拿?jié),揪著她與謝玹已有了夫妻之實(shí)不放,進(jìn)而以此束縛住她。 虛偽。 他謝玉安未免有些太過理所當(dāng)然了。 不知怎地,容娡如同吞了蒼蠅般難受,心里的那點(diǎn)耐性蕩然無存,“郎君慎言,我并不想?!?/br> 她摸了摸手腕上戴著的那串屬于謝玹的菩提手持,勉強(qiáng)忍下諷刺的話,一字一頓道: “我想看著他始終高坐神壇之上,始終一塵不染、淵清玉絜。 “我要他功德圓滿。 “我要他在神壇上便愛我?!?/br> 她絕不會看著謝玹落魄,落到任誰都能踩上兩腳的地步。 謝玉安本欲還想說些什么,但見她面色不虞,也明白自己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滿臉懊惱之色:“我不是那種意思……娡兒,你當(dāng)明白,我一直以來都傾慕你,哪怕你身死也不曾消減半分,對你的心意未必會比謝云玠少。你不如再稍作考慮……” 容娡幾乎要冷笑出聲,半點(diǎn)兒不想同他多費(fèi)口舌。 深夜私會,多說下去只會惹是生非。 她不想節(jié)外生枝,便垂下眼簾,假模假樣地黯然道:“對不住……我不能連累郎君,不能隨你一走了之。” “三郎君請回罷,你我異軌殊途,不必再相見,日后珍重?!?/br> 說完后,容娡對不遠(yuǎn)處的謝云妙頷首示意,沒有半分猶豫,轉(zhuǎn)身離去。 臉色在轉(zhuǎn)身的那一剎徹底沉了下去。 今日謝云妙雖幫著謝玉安與她私會,但見她除了不耐煩沒有別的情緒,只怕還不知道,她的好兄長對她說了什么。 容娡算是看明白了,謝玉安未必是真心實(shí)意的傾慕她,只不過是聽多了假話,陷在她曾經(jīng)捏造的假象里,理所當(dāng)然地覺得她應(yīng)該附屬于他罷了。 …… 而謝玉安目送她的窈窕的背影離去,呆呆地愣在原地。 他原以為今夜之行,容娡定會對她感激不盡,反倒是他自己猶豫不決,尚未完全下定決心,為了一個女子割舍家族的榮華富貴。 萬萬沒想到,眼下處境艱難的容娡,竟會拒絕與他私逃。 他百思不得其解,腦中亂成一團(tuán)漿糊。 一時忘了提醒容娡,今夜莫要往戒律堂附近去,大夫人或許會在今夜對謝玹動手。 想起這件事后,謝玉安一個激靈,立即便想追上前告訴容娡。 緊接著,他憶起容娡方才說過的話,忽然意識到,哪怕他加以提醒,容娡大約也不會不去尋謝玹。 他面色一僵,猛地剎住腳步。 —— 即便是謝氏的族老,面對如今有弒君之權(quán)的謝玹,也頗為忌憚,因而并未罰他重刑,只罰他抄寫經(jīng)書。 府中唯一的佛堂,去歲被謝玹燒毀,因著眾人誤以為容娡被燒死在佛堂里,便一直不曾重建,荒廢在那處。 族老們只好將謝玹關(guān)在戒律堂。 戒律堂門前守衛(wèi)森嚴(yán),便是連偶爾的一只鳥雀飛過,都會引起侍衛(wèi)的警覺。 整座堂內(nèi),皆是一派死沉沉的靜寂,只有謝玹所在的那間禁室點(diǎn)著燈,偶爾有窸窣的翻書聲。 謝玹背對著窗,跪坐在蒲團(tuán)上,身形如松,燭光下的清峻面容泛著白玉般的光澤。 他垂眸看著案上鋪陳的經(jīng)卷,抬手欲翻開下一頁紙。 然而就在同一刻,他的身后的窗牗傳出窸窣的聲響,有什么人鬼鬼祟祟地接近禁室。 謝玹翻書的動作一頓,手腕一轉(zhuǎn),藏在案下的霽雪劍倏地出鞘,雪白的劍身在空中劃出半圓弧,鋒利的劍尖直指身后人。 然而那劍勢卻驀地一滯。 光可鑒人的劍身,映出容娡嬌若桃花的一張臉。 劍尖離容娡的鼻尖不過半尺遠(yuǎn)。 “……哥哥?” 凌厲的劍氣將容娡鬢邊的碎發(fā)掀的亂飛,她嚇得瞳仁微縮,整個人保持著跨|坐的動作,僵在窗欞上,小聲埋怨:“你嚇?biāo)牢依?!?/br> 謝玹沒想到來的人竟會是她。 他匆匆收了劍,將容娡抱下來:“我不知是你。” 容娡“哼”了一聲,不滿地嘀咕:“連我都認(rèn)不出來,白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時日?!?/br> 謝玹輕笑,摟著她的腰,將她散開的碎發(fā)挽到耳后:“你總愛翻窗?!?/br> “門外守著那么多人,不翻窗如何能見到你?你……” 說著說著,容娡忽然意識到這人是在拿從前的事取笑她呢。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不許笑我!” 謝玹笑著將她抵到墻角,低頭吻她:“好,不笑你。” “……唔!” 容娡還想再說些什么,然而齒關(guān)被他的唇舌撩撥開,余下的話盡數(shù)破碎在交|纏的舌尖。 不知過了多久,待唇瓣分開時,容娡眼里已盛滿瀲滟的水光,嬌軀軟的沒骨頭似的偎在謝玹懷里。 他的氣息將她牢牢包裹,她嗅著冷檀香,頓覺安心不少。 謝玹沒問她為何來尋他,只摟著她坐到燈下。 容娡也沒多解釋。 見到他就好,有些話不必說太清。 案上放著許多抄好的經(jīng)書,容娡自然識得謝玹的字跡,翻看了兩眼,不禁咬牙切齒道:“他們怎么敢罰你!” 謝玹不甚在意。 容娡話語里有著不加遮掩的袒護(hù)之意,他聽得眉宇間的冷峻一點(diǎn)點(diǎn)消融,神情多了幾分愉悅之意。 心情顯而易見的好。 謝玹把玩著容娡的發(fā)梢,如玉的長指,將她松散的發(fā)髻拆開,專心撥弄她柔順的長發(fā),說話時喉結(jié)微微的滑了滑:“頭發(fā)上怎么沾了這么多水珠?!?/br> 容娡想了想,許是走在樹叢間沾到的:“應(yīng)該是樹上的露水?!?/br> 謝玹撫開那些露珠,持劍撫琴的手,穿過濃密的發(fā)絲,為她綰了一個新的發(fā)髻。 時辰不早了,綰好發(fā)后,容娡接連打了數(shù)個哈欠,在謝玹懷里動了動,尋了個舒服的角度,歪歪斜斜地枕在他腿上。 才梳好的發(fā)髻,轉(zhuǎn)眼間便被她枕亂。 謝玹眸中含笑,拍了拍她的背,溫聲道:“睡罷?!?/br> 燭火氤氳,滿室繾綣。 謝玹定定地注視著容娡烏黑的發(fā)頂,過了許久才挪開視線,繼續(xù)去翻案上的經(jīng)書。 容娡閉著眼安靜了會兒,忽然扯住謝玹的衣袖,嬌聲軟語地撒嬌:“哥哥,我睡不著。你念話本給我聽嘛?!?/br> 戒律堂哪里來的話本? 謝玹略一思忖:“沒有話本。不是說要睡了?聽經(jīng)書或許會快一些入睡。” 容娡撇嘴:“那好吧?!?/br> 謝玹看向面前的經(jīng)書,翻開有典故的那一卷。 “長老目連,得羅漢道。本婦欲從之,盛服莊嚴(yán),欲壞目連。目連即說偈言:“‘汝身骨干立,皮rou相纏裹,不凈內(nèi)充滿,無一是好物。凡愚所貪愛,智者所不惑。我心如虛空,一切無所著,正使天欲來,不能染我心?!?/br> 容娡聽得入神,愈發(fā)沒了睡意,似懂非懂地問:“說的是這個叫目連的人,修成羅漢后,他出家前的妻子盛裝打扮和他見面,想引誘他嘛?” 聞言,謝玹微妙地停頓了一瞬,視線滑過她瀲滟的眼,神情有些不自在:“……嗯。” 容娡“嗯”了一聲,支起身,瞥了眼成堆的經(jīng)書,狐疑地看向謝玹。 “哥哥,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 “修佛道的目連?!比輮椭噶酥钢x玹,又指了指自己,“盛裝前來的女子?!?/br> “你是不是,故意念這個典故給我聽。”她睜著一雙滴溜溜的眼,放慢語速,“暗示想與我同房?!?/br> 謝玹的薄唇微微抿起:“……不是?!?/br> 真的是巧合。 容娡不大信,依舊用狐疑的目光盯著他。 這人的面龐迎著燭光,神情一如既往地空凈明淡。然而他的眼底映著她小小的身影,清峻的眉眼間因而多了幾分和沐的溫柔。 愈發(fā)顯得神姿高徹。 “其實(shí)也不是不行?!?/br> 容娡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將視線從他臉上挪開。 她直勾勾地盯著謝玹的臉,往他面前挪了挪,仰面親了親他正在微微滑動的喉結(jié)。 “就是此處……外面守了太多人,他們可能會聽到?!?/br> 謝玹忍無可忍,捂住她的唇,沉聲道:“容娡,你知不知羞的?” 第97章 明月(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