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摔倒時,她只是將手掌蹭破一層油皮, 并未受傷,血不是她的。 應(yīng)該是謝玹身上的。 容娡想到路上撞見的大片血跡,不知為何,總感覺那同謝玹有關(guān)。 謝玹說他沒有受傷,她那時腦中亂的很,并未細(xì)看。 可究竟如何,她現(xiàn)在也沒法得知了。 容娡感覺自己的心里好似打了個結(jié),有種說不出的擰巴難受。 ……也不知謝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兩人朝夕相處這樣久,她很清楚似乎有許多勢力想要除掉謝玹。一想到自己的暗算,說不定會讓謝玹身陷險境,她便忍不住心煩意亂。 她絕無要加害他的意思。 可誰讓他總想要關(guān)著她呢。 容娡并不覺得她做錯了什么。 以謝玹從前待她的所作所為,她沒趁機捅他兩刀已算是仁至義盡。此回她算是將謝玹得罪了個徹底,必須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過了一會兒,掌柜娘子見她的面色稍有和緩,便主動同她說起昨日情況。 “娘子,您有所不知,那位郎君聽說您被擄走時,哎呦,那臉色差的,我們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被他凍成冰塊!不過那郎君也是真心念著您,一聽說您出了事,立即馬不停蹄地去尋您……” 聽了這話,本就心神不寧的容娡,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悵然地嘆了口氣。 她低垂著頭,纖長的睫羽不住眨動,瞧著竟像是要哭出來了。 見狀,掌柜娘子意識到什么,識趣地不再多言。 派去尋崔讓塵的小廝動作麻利,沒多久便將人請了回來。 崔讓塵并不意外容娡會前來尋他,聽聞容娡被賊人擄走時,還派人去悄悄調(diào)查她的去向。 只是他有些沒料到,他的人尚未尋到容娡,她自己便先行找上門來了。聽小廝來稟報時,他甚至以為自己睡糊涂了,吹了陣晨風(fēng)后才反應(yīng)過來,倉促地披了件外衫便趕忙出了門。 成衣鋪距崔讓塵的宅邸不算太遠(yuǎn),他到地方時,天光方明,容娡仍保持著先前那個低著頭的坐姿,手里端著的茶還尚有余溫。 聽見腳步聲,容娡吸了吸鼻子,眼眶泛起薄紅,楚楚可憐地看向來人。 崔讓塵快步走進房門:“娘子應(yīng)是姓容罷?!?/br> 容娡頷首。 “你這是……”崔讓塵打量她兩眼,皺起眉頭,“我聽姑母說,你已經(jīng)……為何會出現(xiàn)在冀州?” “此事說來話長。” 容娡站起身,雙手捧著那枚玉佩,屈膝一禮:“郎君既然給我玉佩,想來那日見面便已認(rèn)出我。我此番前來,實乃有事相求,想懇請郎君帶我回洛陽?!?/br> 崔讓塵的視線滑過玉佩,若有所思:“那日隨你前來的那位郎君還在尋你,為何……不去尋他?” 他并不認(rèn)識謝玹,但只是打了個照面,便知那人必然出身尊貴顯赫,在沒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前,有所顧忌,不好定奪。 聽他提到謝玹,容娡深深吸了口氣:“年前我的死訊,正是出于那位郎君的算計。” 崔讓塵面色微變:“什么?” 容娡闔了闔眼,眼中蓄出淚光,哭腔道:“郎君應(yīng)當(dāng)聽說過他,他是謝氏的長公子謝玹。我與母親北上尋親時,蒙受他照拂,暗生情愫,怎知謝氏的族老認(rèn)為我身份低微,不堪同他相配……我寄人籬下,又怎敢讓長公子因我美玉蒙塵,便從母命與旁人議親,誰知……誰知他不甘放手,設(shè)了場讓我假死的局,將我關(guān)起來……” 說到這里,她已是泣不成聲,勉強能斷斷續(xù)續(xù)地將話說清。 “眼下我被迫隨他來到冀州,舉目無親,本以為逃離無望,幸而得遇崔郎君,方有一線機遇?!?/br> 容娡很清楚,以謝玹那樣的權(quán)勢地位,崔讓塵未必會冒著得罪他的風(fēng)險帶她走??扇缃袼齽e無他法,只得盡己所能地將自己的遭遇說的再凄慘些,放手一搏。 其中歷經(jīng)的許多細(xì)節(jié),容娡并未說清,但崔讓塵聽完,已是震驚到無以復(fù)加。 謝玹之名,他的確常常從父輩口中聽聞。此人美譽在外,素來高風(fēng)亮節(jié),崔讓塵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因為一己私欲而作出這種齷|齪事來。 然而容娡實在哭的可憐,他雖知不能聽信她的一己之詞,但僅憑容娡一個弱女子,定然不會蹊蹺的出現(xiàn)在冀州…… 衡量片刻,崔讓塵望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容娡,心中已有定奪。 他對她溫和地笑了笑。 “姣姣,幼年時我還抱過你呢,你當(dāng)喚我一聲表兄?!?/br> 一聽這話,容娡低下頭,眸光閃了閃,一顆懸著的心落到實處。 她拭去眼尾的淚,小聲喚:“……表兄?!?/br> 崔讓塵笑著應(yīng)了一聲,又問過她昨日的經(jīng)歷,明白事不宜遲,立即著手安排出城之策。 — 田野的風(fēng)空曠而寂寥,連帶著草葉的摩挲聲都顯得很蕭索,聽得久了,難免會使人心生悲戚。 時間在風(fēng)聲中緩慢流逝,不知過去了多久,周遭仍是濃墨般的漆黑。 雖然知道暗衛(wèi)用不了多久便會尋來,但謝玹仍試著沖破藥效帶給他的影響。 容娡的氣息仍殘留在車廂內(nèi),可她早就不在此處了。 馬車被容娡牽到不那么顯眼的樹叢中,許是被什么小獸驚動,馬匹忽然嘶鳴起來,焦躁地圍著樹打轉(zhuǎn)。隨著馬蹄聲鼓點般響起,車廂亦開始顛簸晃動,車轅發(fā)出令人不安的吱呀聲。 車廂驟然傾翻的那一刻,謝玹重重摔落在地,腦中卻不合時宜地掠過容娡的臉。 天旋地轉(zhuǎn)間,他好像回到年幼時,也是這樣顛簸的車廂,數(shù)不清的尸骨壓在他的身上,將他嚴(yán)密的擋好,他渾身上下盡數(shù)被血水浸透。 與那時不同的是,恍惚間,似乎有一雙柔軟的手扯住他,擔(dān)憂地喚:“謝玹。” 風(fēng)聲呼嘯著掀開簾帳,皎潔的月色映入謝玹的眼瞳。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目光漸漸凝聚,一向空凈明淡的面容,透出些疲怠與無奈。 痛感沖破了麻藥的藥效,漸漸的,謝玹的手腳不再那么僵硬,能夠輕微動作。 但容娡臨走前摸出鏈條,鎖住了他的手,哪怕他能夠動了,一時也無法自傾倒的車廂中脫身。 即便如此,謝玹依舊鎮(zhèn)定自若,耐心十足地等候著。 沒過多久,靜曇便帶著人尋來,瞧見他的情況,眼里滿是愕然之色,連忙抽劍砍斷鏈條,將他自車廂中扶出。 “我等沒有尋見容小娘子,君上可曾受傷?” “……她逃了?!?/br> 謝玹慢條斯理地拂平衣衫上的褶皺,周身矜貴氣度不減,抬眼看向遠(yuǎn)處,瞇了瞇眼。 “抓她回來?!?/br> 第75章 輕舟 靜曇一開始還以為謝玹落得這番窘迫模樣, 是遭了賊人暗算,便沒有多問,只吩咐暗衛(wèi)前去追捕。 因而, 當(dāng)他聽謝玹說容娡逃了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愣了一下。 旋即他意識到什么, 驀地倒吸一口涼氣, 震驚地看向謝玹,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皎潔的月光下, 謝玹的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銀霜, 泛著冷徹的寒光。 他收回看向遠(yuǎn)方的視線, 瞥了一眼靜曇,而后低垂著眼簾,抬手揉了揉額角,無聲地嘆息一聲,話語里仿佛也浸上一層寒霜。 “……她出手暗算了我,只為能夠逃離。” 靜曇自他的話語里聽出一絲無奈。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寬慰的話, 喉嚨卻好像被石子堵住。 旁邊的暗衛(wèi)聽了這話, 大驚失色, 憤憤不平道:“君上為護容娘子周全,孤身涉險前來, 她怎敢以怨報德, 莫非是那不識好歹的白眼狼不成?!以君上的身份……” 靜曇瞪了那暗衛(wèi)一眼, 驚天動地的咳嗽兩聲。 謝玹淡聲打斷他:“迦夜?!?/br> 暗衛(wèi)聽出他話語中的警示意味, 閉上嘴,不吭聲了。 靜曇吹了聲短哨, 先前分散開的暗衛(wèi)紛紛被召回,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圍在謝玹等人周圍。 火把漸次亮起,火光星星點點,仿佛將濃黑的夜幕燒出一個個明亮的小窟窿。 有暗衛(wèi)舉著火把上前,火光躍動,映亮謝玹俊美無儔的雪凈面容。 謝玹霜白的衣擺上沾著不知是他還是旁人的血,猩紅的血跡在暗夜里顯得分外陰森,他的神情似乎都因此而更冷了幾分,垂眸思索時,鴉羽下的一雙琥珀眼瞳都似乎折射著冷銳的光澤。 容娡騎走了他的馬,但以她的馬術(shù)……若是騎馬逃走,恐有些困難。 謝玹了解她,更傾向于她騎走馬是在使障眼法。 沉吟片刻,想到容娡那堪比狐貍的狡猾稟性,他命暗衛(wèi)兵分兩路前去追捕她,自己則帶著余下的靜曇?guī)兹?,馬不停蹄地趕回冀州城。 — 穩(wěn)妥起見,容娡并未在成衣鋪待多久,換了身干凈衣服后,便隨崔讓塵走僻靜小道去了他的宅邸。 為防謝玹循跡追上他們,成衣鋪里見過容娡的小廝全部換下,只留下辦事穩(wěn)重的掌柜娘子。 崔讓塵擬了幾條路徑,二人商議過后,最終決定走水路去清河,抵達(dá)崔氏的地界后,再另作謀算。 敲定這一計劃后,崔讓塵命人收拾行囊,馬不停蹄地帶容娡趕往停船的渡口。 此時天色尚早,渡口停泊的船只并不多,多半是用于捕魚的漁船。 好在清河崔氏在冀州有自己的勢力,崔讓塵提前調(diào)來可用的游船。 踩著木質(zhì)船舷登船時,容娡壓了下頭頂戴著的幕離,偏頭小聲問:“表兄要與我一起走嗎?” 崔讓塵隔著垂落的白紗看她一眼,溫和地?fù)P起唇角:“是啊。你一個女兒家,若是讓你只身一人趕路,我實在是放心不下?!?/br> 白紗下,容娡的眼眸閃了閃。 她垂下眼簾,屈膝再拜一禮:“給表兄添麻煩了。” 崔讓塵扶起她,笑著搖頭:“我恰好要回清河一趟,順道罷了,談何麻煩?!?/br> 崔氏雖亦為名門望族,然而謝氏一家獨大,權(quán)勢滔天,他們崔氏無法抗衡。 但父親赴任江東時蒙受過容娡父母的幫扶,如今還時不時提及當(dāng)年的恩情。眼下容娡有難在身,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坐視不管。選擇與她同路,是想著途中當(dāng)能夠照拂一二。 容娡試探過后,見他的確是宅心仁厚的君子,又小聲道了句謝,便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