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又被謝玹修長有力的手摁著扯回。 史書中的文字,在他徐緩溫和的講述中,逐漸有了具象化的實質(zhì)。 卻又在眨眼間天翻地覆,樓閣倒塌,驟然毀滅。 少女繃緊如弓的脊背,終于重重垂落下來。 史書染血,如泣如訴。 她似乎聽到了幾近崩潰的哭吟,酸澀的眼淚奪眶而出。 “姣姣?!敝x玹的嗓音低而柔,指腹拭去她的眼淚,緩慢而深刻的動作, “看我,看著我?!?/br> “——我是誰?” 這種與他極其不符的、溫柔款款的,如同在訴說的情話一般的語氣,反而如同冰面下隱藏的深淵一般,流淌著極致的瘋狂。 容娡睜大雙眼,大口大口的吐息著,胸線劇烈起伏,思緒恍惚還停滯在前一刻的凄慘歷史中。 鏈條嘩嘩作響,眼前與腦海里的畫面,皆被烙撞出深刻的痕跡,緊接著如同破裂的冰面般倏地向四面擴散開,水流洶涌而出,水下的浪潮以一種摧枯拉朽之勢,一波一波拍打著她的思緒。 “云玠……哥哥?!?/br> 思緒混沌,現(xiàn)實與幻想交織,她失神的望向他。 顫抖著、像是害怕失去他一般,哭腔著喚, “謝玹——” 最后一個字才發(fā)出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唇瓣仍張合著,尾音尚未落地,卻沒由來的驟然止了聲,好似藥效忽然發(fā)作,指尖痙|攣著。 如同一尾缺水的魚一般,有那么一瞬間,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 “……” 以為這樣喚他之后,會引來神明慈憫的垂憐。 卻不曾想,引來的是更為暴戾瘋狂的妖異。 浪潮的力量變本加厲,沖擊著她腦海中最脆弱的深處。 容娡鼻息劇烈而破碎。 謝玹的氣息同樣不穩(wěn)。 他清峻的眉眼勾挑出鋒銳而潮潤的弧度,昳麗的眼眸,如同兩團沾濕的濃墨,直勾勾的凝視著她。 胸腔中橫沖直撞的怒火與冷妒,漸漸平復,趨于消散了。 纏連的冰涼發(fā)絲,逐漸沾染上潮熱的溫度。 容娡如同置身于洶涌的汪洋,在浪潮的沖撞與吞沒里,只得死死抱住他這根浮木,染著漂亮蔻丹的指甲,毫不客氣地撓出幾道血痕。 意識沉浮間,春雨忽至。 淅淅瀝瀝,潺潺溶溶。 雨勢漸急,狂風卷起細雨,一下又一下,敲打著半掩的窗牗。 雨水沖刷瓦片,雨滴在屋檐下凝聚成一縷縷綿延的水線,被風一吹,澆在檐下嬌嫩的海棠花蕊之上,花瓣間,漸漸盈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 風雨飄搖,容娡訶子上的粉白菡萏,亦在盈盈晃顫。 粉端的荷花,被潮熱的雨絲一潤,暈開云霧似的薄紅,似是承受不住。 卻也逐漸體會到新生的、萌發(fā)的歡愉。 那些殘存在容娡想象之中的,血流如海、尸積如山的歷史殘卷,似乎在雨水的沖刷下,血色漸漸減淡,變得空白。 腦中白茫茫的空白之際。 容娡感覺到似乎有溫熱的手,挑開她被按在頭頂?shù)摹Ⅱ榭s的手指,用力同她十指相扣。 她的發(fā)梢如同淋過雨一般濕噠噠的垂散,指尖還在不自然的顫抖,像是才經(jīng)過兵刃交接的爭斗。 又好似,奏過樂的琴弦的余顫。 ——只不過要比那明晰的多。 微蹙的眉心,似乎落下一個輕若羽毛的吻。 容娡的呼吸尚未平復。 她也聽到,謝玹的呼吸,并不似以往那般沉穩(wěn)。 與此同時,她還感受到,他溫熱的指腹劃過她的頸側,搭在她的心臟之上。 他像是在聆聽她的心跳。 容娡平復著呼吸,逐漸在空白的腦海中找回一絲清明的思緒,若有所感的看向他。 謝玹亦在凝視著她,薄唇嫣紅,眉眼低垂,眸色翻涌,眼尾的那顆小痣汗?jié)瘛?/br> 單看他的神情,恍惚間,似乎仍是那個悲憫眾生、無欲無求的,圣壇上的神祇。 然而,容娡聽到,他用氣息不穩(wěn)的、近乎呢喃的氣聲道。 “聽?!?/br> “你的心,因我而這般跳動?!?/br> “你是我的,姣姣。” 第63章 禽獸 日禺歸墟, 天幕沉暗。 謝玹回居室時,天色還算明亮,將要暮色四合。 但如今早已是寂寂人定。 黃昏時的那場春雨, 悠悠停歇,檐下尚殘留幾分淅淅瀝瀝的潮意。 窗牗半開, 燭火搖漾的居室內(nèi), 飄搖著暖融濃郁的冷檀香, 空氣里滿是潮熱而黏連的氣息。 垂落的青玉色帷帳, 在不久之前, 被整齊地束好, 以便帳中能有更多明亮的光線, 更方便帳中人視物。 謝玹衣襟松散,露出的一截峻峋鎖骨,泛著溫潤的玉色,長發(fā)潑墨似的披在平闊的肩頭。 他像是出去淋過雨一樣,發(fā)尾沾濕,霜白的衣料上橫斜著褶皺,直裾的下擺濕漉漉的暈開潮濕的深色。 此時他正松直地跪坐在帳內(nèi), 汗?jié)竦难劢薜痛? 面容在暖黃燭火的映照下, 如同一塊觸手生溫的美玉。 這人一貫清冷自持,極少有這種衣著不端的時候。 一旦與平日的清正稍有不同, 便顯得有些俊美如妖魅。 原本冷湛淡漠的一雙眼眸, 如今眼尾微微上挑出一點薄薄的緋紅, 冰雪消融, 濕潤含情,好似春風化雨, 盡數(shù)凝入他的瞳仁中。 謝玹修長有力的手,捧起一條纖細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臂彎間。白玉色的指骨微微蜷縮,輕緩的按壓著小腿肚。 借此來緩解—— 先前他難以自抑時,容娡的腿,因為無法承受驟然施加的力道,緊緊繃直而造成了抽筋。 屬于男子的手臂,覆著薄薄的肌rou,秀致有力。 襯的那條小腿分外纖細,像褪了皮的梧桐枝似的,細膩又白嫩。 仿佛微微用力一折,便能夠輕而易舉的折斷。 抽筋的滋味并不好受。 謝玹每按揉一下,指腹下的肌膚便戰(zhàn)栗著抽|搐。 容娡感覺抽筋的腿好像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了,這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慌,哭的一抽一抽的。 “你好了沒?” 大多數(shù)時候,謝玹只抿著朱紅的薄唇,專心致志地動作,并不應聲。 有時候,他會半闔著眼,低聲道:“應該快好了?!?/br> 嗓音溫磁,落入容娡的耳中,像隔著煙波浩渺的雨幕。 如同他那時,說,她是他的,是如出一轍的語調(diào)。 容娡忍無可忍,抬足踩他。 “……出去?!?/br> 謝玹面色溫雅的說,好。 但卻絲毫不付諸行動,依舊雪松似的端直跪坐著,屹然不動。 — 良久之后。 抽筋的腿終于恢復正常,能夠自由行動。 容娡飛出的七魂六魄回竅,腦海中茫茫的空白逐漸消散。 她回過神來,能感覺到,深埋在體內(nèi)的快紅塵,歷經(jīng)一波接一波的沖洗后,終于得以解除,不再洶涌的興風作浪。 “還難受么?” 謝玹端詳她片刻,捏起她的手腕,為她把脈,若有所思道,“是好些了?!?/br> 容娡不太想搭理這個人。 她也沒有力氣搭理他。 或許是藥效有所殘留,她依舊有些熱。 整個人像是被胭脂膏子濯洗過,面頰上籠著不正常的、濃霧似的緋紅,烏湛的眼如兩顆蒙著露的葡萄,鼻息不穩(wěn),胸線劇烈起伏。 謝玹垂眸凝視她嬌艷的面龐,想了想,抬手解開鎖鏈,將她綿軟無力的手臂塞入被衾之中。 明彰院的侍從嚴格聽從謝玹的命令,非詔不會靠近居室。 因而謝玹細致地擦拭過她的淚痕與其余痕跡后,披衣下榻,親自去湢室備水,然后回到居室,將容娡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