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不久前是上元節(jié),婢女呈給容娡一些彩繪的花燈,容娡卻興致缺缺,覺得洛陽的花燈不如江東的滾燈有趣。 謝玹聽聞后,不知去哪學了技藝,總之沒幾日便做出一盞精致的滾燈給她。 此時那盞燈正放在容娡的手旁。 她的主動貼近對謝玹來說顯然很是受用,他便沒有多問,捧起她涂著蔻丹的手,對著日光端詳,涂得均勻與否。 蔻丹在日光里呈現(xiàn)出一種鮮艷瑩潤的水紅色,燦若朝霞,顯得容娡的手越發(fā)細嫩白皙。 容娡很是滿意,面露歡喜,偏頭看向謝玹。 謝玹正垂眼凝神看著她的手,清峻的側臉被日光勾勒出濃重的金色,宛若九天外圣壇之上的神祇。 容娡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眼眸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忽然玩心大發(fā),在他懷里拱了拱,軟聲撒嬌:“哥哥,你瞧這蔻丹多好看,你也涂一涂嘛。” 謝玹的眉尖輕輕蹙起,像是聽到了什么荒唐事一般,目露不解的看向她:“……我?” 容娡認真的點頭:“對呀!” 她看向他骨節(jié)分明、冷白修長的手,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涂上去一定很好看!涂一下嘛哥哥,涂一下嘛!” “……”謝玹沉默片刻,手背上淡青色的經(jīng)脈微微鼓起,“姣姣,別鬧?!?/br> 他若是涂了蔻丹,該如何面見門客與朝官? 容娡才不管那些。 她摸完謝玹的手背,又睜大雙眼,去摸他泛著薄紅的骨節(jié),柔軟的指腹在那泛紅處好奇的摩挲個不停。 謝玹的睫羽顫了顫,薄唇微抿:“……別摸了,聽話?!?/br> 容娡慢吞吞收回手,輕輕“喔”了一聲。 話音才落,她倏地俯身,湊過去吻了吻謝玹的指尖。 “云玠哥哥,涂一個,就涂一個,好不好嘛?!?/br> 柔軟的觸感酥酥軟軟的傳入腦海。 謝玹鼻息一停,審視她一瞬,不知想到什么,一把將她扳的面對他,不及她反應過來,便扣著她的后頸令她仰起頭,張口含住她的唇,深深吻住她。 一吻畢,容娡已是雙瞳剪水,呼吸亂的不成樣子,唇瓣也如染了蔻丹般紅潤嬌艷。 她羞惱的撓了他一把:“……謝玹,你干嘛呀!” 謝玹不說話,清沉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眼仁濕漉漉的。 容娡指甲上才染好的蔻丹,在剛才蹭的微微有些花。謝玹給她涂抹時費了些功夫,見狀,他也不惱,神情平靜,耐心的捧起她的手,重新涂了一遍。 架不住容娡用甜潤的嗓子軟磨硬泡,他蹙著眉,在自己左手的食指指甲上,也涂了薄薄的一層蔻丹。 容娡眨眨眼,抓著他的手觀察一陣,確認這層顏色一時半會兒不會褪去,滿意的笑了笑。 胸腔之中的心房,卻因此高高提起,跳的快若擊鼓。 這么多時日的相處后,據(jù)她所知,謝玹在朝中應有諸多政敵。 如今世風雖有男子喜著女裝,可謝玹為人克己守禮,并不是那種荒誕不經(jīng)的人。若是他指甲上的蔻丹被人發(fā)現(xiàn),想來政敵少不得會參他一本,挑他的錯處,指責他行為不端。 沒準兒,會有聰明人發(fā)覺古怪與端倪,心生懷疑,偷偷調查謝玹。 屆時,說不定,她能夠伺機求救,趁機逃離這座囚籠。 哪怕此舉險之又險,如履薄冰,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 她別無他法,還是得試一試。 她不能一輩子都被困住,不能如同禁|臠一般,沉淪在情愛的假象中,甘愿困在謝玹為她精心構造的牢籠里。 她絕不甘心。 — 翌日,暗衛(wèi)提前通報,魏學益來訪。 謝玹神情淡然自若的聽著,依舊擁著容娡,手指點著地圖,語氣溫緩地教她辨認各個州郡,絲毫沒有讓她躲藏的意思。 容娡記得這個叫魏學益的人,她沉思一瞬,撥開謝玹的手,自覺要回避。 謝玹卻一把攥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細嫩的腕骨,嗓音溫和:“躲什么?姣姣難道不想見一見外人么?” 容娡聽著他這溫緩的語氣,心尖卻沒由來的跳了跳。 她心知肚明,這人是在試探她呢。 便乖順的搖搖頭,小聲道:“我能見到哥哥一人,便足夠了?!?/br> 謝玹審視著她,顯然被她哄騙的說辭所取悅,冷淡的眸底泛起一絲歡愉的波瀾,松開了攥住她手腕的手。 不多時,魏學益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甫一進門,他便沒好氣道:“你近日愈發(fā)怠政了!” 謝玹拿起菩提手持,攏在掌心,不緊不慢的撥弄菩提珠,側目瞥他一眼,沒吭聲。 “也不知你成日窩在院子里做什么。”魏學益吸吸鼻子,打量一圈,嘟囔道,“咦,你這居室里怎么有股奇怪的甜香。” 謝玹收回視線,不聲不響,垂眼看向面前鋪展開的軍防圖。 魏學益果然被這張圖吸引,也不糾結什么香不香的了,站到他身后,凝神端視。 謝玹的手邊放著處理過的成疊的案牘,魏學益看了一陣,暗自琢磨,謝玹未必如表面那般怠政,或許只是在藏鋒罷了。 只不過謝玹手段高明,竟連他都被迷惑了。 想了想,魏學益看向地圖上的某處:“你近日終于打算去幽州了?” 謝玹不咸不淡的開口:“不急,再過一陣?!?/br> 幽州地勢偏北,如今當仍在寒冬。容娡勢必要與他同去,但她畏寒,不若等到天氣溫暖后,再帶她一同前去也不遲。 魏學益嘆息一聲,不知想到什么,面露惆悵:“幽州有血……當年那場戰(zhàn)役參戰(zhàn)將領的家眷,戰(zhàn)后他們無故被新君貶謫,有些蹊蹺,我這些年暗自調查過,沒查出什么來。你到了之后,或許可以查探一二。但愿……只是我的錯覺?!?/br> 謝玹淡聲應下。 魏學益又同他聊了幾句無足輕重的政事,忽然話音一轉,“前幾日謝玉安同賀蘭銘當街打起來之事,你知不知曉?” 謝玹滿面事不關己的冷漠,沒什么情緒的搖搖頭。 “你不好奇是為什么嗎?” 魏學益見他沒有反應,便自問自答道,“他們是因為葬身火海的容小娘子才大打出手的。謝玉安始終懷疑容娘子并未身死,而是被賀蘭銘擄了去,悄悄跟蹤他,卻被賀蘭銘發(fā)現(xiàn),爭論幾句便打起來了。” 他緊緊盯著謝玹無欲無求的面龐,眸光微閃,狐疑道:“云玠,容小娘子之死,當真與你沒干系?我可分明記得,你待她頗為情意深重,為了她連我們都算計了進去,為何如今聽到有關她的事,反應這樣平靜?” 謝玹宛若一尊神像似的端坐著,眉宇間攢著霜雪般的岑冷,嗓音又磁又冷:“你想說什么?” “沒什么?!蔽簩W益嘆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先師的預言,你可莫要忘了。女子可是會破了你的道??!” “我的道……”謝玹低聲重復,咬字很輕,垂著眼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學益始終緊緊凝視著他的臉,沒有試探什么明顯的異樣。 片刻后,他才要辭別,轉身時,冷不丁望見正在整理桌案的謝玹,左手上有一抹鮮艷的紅,下意識的多看了一眼,緊接著便皺起眉頭。 “蔻丹?”魏學益停下腳步,打量著他的指甲,面露古怪,不解道,“你怎么也學著那些紈绔,往指甲上涂女子的蔻丹?” “不對……”旋即,他意識到什么,面色微變,驚疑不定的掃視謝玹兩眼:“容小娘子出事不會當真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你你你你……你不會是借著假死之名,將她藏起來了吧?” 謝玹并沒有要辯解的意思,只停下手中動作,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面容雪凈明淡,筆挺的端坐著,像一塊毫無瑕疵的美玉。 魏學益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越想越不對勁,沉思片刻,疾步朝甜香最濃郁的內室走去。 暗衛(wèi)鏡明冷著臉站在內室門前,抬劍攔了一下。 魏學益一把推開他,怒容走進去。 內室一覽無余,空空如也,并不想他想的那樣藏著人。 魏學益掃視兩圈,沒見到可疑之處,滿腹疑惑的走出來。 謝玹面若覆雪,若有所思的看向他身后,沉默一瞬。 薄如冷刃的嗓音,涼嗖嗖的飄入他的耳:“魏學益,你僭越了?!?/br> 第59章 胭脂 雖然魏學益檢查了內室, 甚至連垂著帷帳的床榻都飛快的拉開看了一眼,皆沒發(fā)現(xiàn)藏著人,可他就是覺得處處透著古怪。 然而謝玹的話語滿是冰冷的警告之意, 魏學益覷著他的神色,自知不能再放肆, 賠著笑臉道歉, 悻悻離去。 待他離開后, 謝玹摩挲著掌中的菩提手持, 半闔著眼簾沉思, 眉宇間隱有淡淡的困惑之色。 容娡分明回避到了內室, 為何魏學益不曾撞見她? 是因她太聰穎, 還是因那廝太蠢笨? 或者是…… 沉吟一陣,謝玹低聲喚:“容娡。” 他耐著性子等候片刻,容娡卻不吭不響,始終不曾露面。 謝玹不禁微微蹙起眉頭,起身到內室查看。 內室的窗牗大開,日光宛若金色漣漪,大片大片漂浮在窗前。 青玉色的帷帳被男人修長的手指撥開, 光線滲入, 帳中的被褥整齊的疊放著, 并沒有容娡的身影。 謝玹的面容一點點變得冷肅。 他背對著窗牗,掃視著室內, 思索容娡會藏身在何處。 搜尋了幾個地方, 皆未尋到容娡。 謝玹的臉色徹底冷沉下去。 他緊緊抿著唇, 才要喚人追尋容娡, 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旋即嬌滴滴的嗓音飄過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