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婢女為容娡更換藏匿身形的衣裝時,謝玹命人備好車馬。 二人乘上馬車,駛出明彰院。 每遠(yuǎn)離囚籠般的院落一丈,容娡心里的激動與雀躍便多上一分。 她竭力克制著自己的喜悅,安分的垂頭坐著,偶爾會忍不住透過帷簾的縫隙向外看。 明彰院外的諸多院落,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張貼著嶄新的桃符,節(jié)日氛圍要濃郁得多,仿佛容娡葬身火海的死訊并未給他們帶來任何影響。 然而容娡喜不自勝,沉浸在自牢籠逃離的喜悅之中,對此并未放在心上。 馬車一路行駛至晴菡院,謝玹命人前去通報(bào)。 守門侍從的應(yīng)聲遠(yuǎn)遠(yuǎn)傳入車廂里:“容夫人領(lǐng)著容小郎君去四夫人院里吃酒去了?!?/br> 聞言,容娡不禁一怔。 她原以為母親得知自己的死訊后,會終日悲痛不已、以淚洗面,眼下的情形與她的料想似乎有所不同。 不過她們?nèi)缃窦娜嘶h下,母親前去酬酢來往也無可厚非。 容娡緊抿著唇,定了定心神,靜候母親歸還。 手爐漸漸不再暖熱,容娡覺得有些冷,心底亦頗為焦灼,不禁往謝玹身上貼近一些,幾乎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溫度與檀香。 謝玹不聲不響,側(cè)目看著車壁,面容空凈明淡,不知在想什么。 快三更時,謝蘭岫與容勵才姍姍歸來。 隔著一段路,母子二人的談笑聲便極為清晰地傳入容娡的耳中。 “四舅母的彈棋技藝頗好,不過阿娘是不是謙讓舅母了?” “你倒是聰明?!敝x蘭岫笑了兩聲,“我們現(xiàn)在是客,如何能奪主人家的風(fēng)頭?” 容娡坐在馬車?yán)?,將帳簾撥開一道小縫,借著走道旁燈籠的光,隱約能望見他們的身影。 可無人想起她。 便是連與她血rou相連的母親與兄長,也不曾提及她。 她被關(guān)了多久? 二十天,還是一個月? ……他們是不是堅(jiān)信,她已經(jīng)離世了? 容娡望著他們,沒由來地感覺到一種恐慌,心里的希冀一寸寸破碎、崩塌。 謝玹如同毫無生氣的雕像般端坐在她身旁,不悲不喜,了然又漠然地睨著她。 容娡死死攥著自己的裙擺,渾身抑制不住地發(fā)抖起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竭盡心思想出的逃離明彰院的法子,未必能夠如愿奏效。 就算她讓母親意識到她并未身死,而是被謝玹擄走,可母親會為了她忤逆謝玹么? 容娡太了解自己的母親的心性了。 她們母女是如出一轍的趨利避害、攀附權(quán)勢。 她也后知后覺的意識到,為何謝玹會允她走出明彰院了。 他應(yīng)是,想讓她看到,她已經(jīng)被世人遺忘,借此讓她心甘情愿的被他禁錮。 ——但她不甘就此作罷。 謝蘭岫的腳步漸漸接近馬車。 對自由的渴望讓容娡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她拔腿朝車廂外跑去,張口欲喚:“母——” 才發(fā)出一個短促的氣音,便被人攔腰截了回去,唇也被那人用力捂住。 容娡說不出話,悲從中來,怒不可遏的掙動起來。 而謝玹一只手緊緊捂住容娡的唇,另一只手掐著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將她死死扣在懷里,竟還能保持從容淡定,聲線平穩(wěn)溫磁,自若地同車廂外的謝蘭岫交談,命人將禮盒呈給她。 謝蘭岫道過謝后,便被容勵攙扶著離開了,分毫不曾注意到車廂里的異樣。 容娡奈何不得謝玹,聽到遠(yuǎn)去的腳步聲,心涼了半截,掙動兩下,一口咬住謝玹的手,如同餓犬般死死銜住謝玹虎口處的皮rou。 腥咸的血腥氣在她唇齒間蔓延開,冷檀香傾瀉而出,在她的口鼻間橫沖直撞。 容娡感覺自己額角的青筋仿佛被人用力拉扯,突突直跳。 而謝玹審視著氣急敗壞的她,神情終于微微變了。 車廂中黯淡的燭光下,他的眉眼一掃先前霜雪似的漠然,覆上沉冷的陰鷙。 他俯身貼在她耳邊,壓低嗓音,聲線薄冷的似鋒銳的冰刃:“就這么想逃?” 容娡怒視著他,雖無法應(yīng)答,但掙扎的舉動,顯然是想逃離的。 謝玹沉沉睨了她一陣,橫在她腰間的手沿著她繃緊的脊背攀爬而上,指腹輕柔地摩挲著她頸側(cè)細(xì)嫩的肌膚,五指慢慢收攏在她纖細(xì)的頸項(xiàng)之上。 他的語氣很是溫和輕緩,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卻令容娡無端腦后生寒,幾乎難以遏制渾身顫抖起來。 “姣姣,你未免有些太不聽話?!?/br> 第56章 情蠱(修) 謝玹并沒有要?dú)⒘巳輮偷囊馑肌?/br> 人死即涅槃, 不可再復(fù)生。 雖佛經(jīng)有云,朽聚必毀滅,有生終歸死。 但若是身死, 便如煙消云散,永恒寂滅, 什么都沒了。 如今的謝玹, 只是想將脫離他掌控的容娡關(guān)在身邊, 讓她將以往對他的哄騙盡數(shù)實(shí)現(xiàn), 兌現(xiàn)她許下的諾言。 他所謀求的, 是讓容娡愛上他, 完全歸屬于他, 如同她說過的那樣。 這般發(fā)展下去,事態(tài)倒也不算完全潰不成兵,他仍是那個算無遺策的謝玹,能夠從容的置身事外,漠然地看著她被他絕對掌控。 他當(dāng)然不會殺她。 甚至,他早就為容娡的身死匿跡想好了理由,想好日后如何讓她合理的復(fù)生, 再現(xiàn)于世人眼前。 只是容娡過于乖張, 不肯依循他鋪的路走, 依舊總是能頻頻脫離他的掌控。 謝玹略有些無奈地闔了闔眼。 他無比清楚,收攏在容娡細(xì)嫩頸項(xiàng)上的手, 會讓她覺得受到威脅, 會讓她覺得害怕。 她害怕時, 就會安分下來, 心里盤算著小計(jì)倆,佯裝出一副虛偽的乖順假象, 小心翼翼地親近他、討好他。 這便足夠了。 謝玹端坐如松,平靜而漠然地睨視著膝上的容娡,感受著指間纖細(xì)的脖頸,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中的花枝般簌簌顫抖,看著她睜大一雙泛著水波的杏眼,僵硬地停止掙動。 如同他所預(yù)料的那樣。 容娡緩慢地眨動雙眼,眼尾滾落淚珠,順著脖頸滑到謝玹手上。 溫?zé)釢駶櫟挠|感傳入腦海,謝玹的睫羽沒由來的顫了顫,仿佛被燙到一般,倏地松開手。 容娡極輕的嗚哼一聲,扯住他的衣袖,紅唇微微張開,目光放空。 須臾,卻聲若蚊訥般輕喃道:“……你殺了我吧?!?/br> 這與謝玹的預(yù)料并不同。 以她的行事作風(fēng),此時應(yīng)當(dāng)為了保命而逢迎他才對。 為何會求死? 他失神一瞬,瞳仁微顫,忽然意識到自己并不了解容娡。 心房里的某處驀地空了一塊,某一剎那,謝玹岑靜的面龐閃過一絲錯愕,近乎是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容娡似是掙扎的累了,疲乏的闔上眼,纖長的睫羽垂在眼下,嬌美精致的像一卷沒有人氣的畫。 “我不會聽話的,謝玹。你若不殺我,我總會想著逃離。” 說這話時,她的聲音極度平靜,但其實(shí)緊張地暗中掐著手心,喉間一陣陣發(fā)緊。 話音才落,謝玹便將她一把撈起,雙臂緊緊環(huán)著她,用力把她抱在懷里。 容娡能感覺到,有輕柔微涼的吻落在自己的額頭上。 她偎在他平闊的胸膛前,可以清楚的聽到他凌亂的心跳。 謝玹吻著她的額心,低聲說:“……若不殺你,你或許亦會如曾經(jīng)許諾那般愛慕上我?!?/br> 容娡愣了一下,忽地明白了。 不枉她以死相挾,總算試探出了謝玹的心意。 原來如此。 她終于有些摸清這人的心思了。 謝玹慣來不表于形,不露于色,又不善言辭,以至于她不曾料想到,他的情意遠(yuǎn)比她以為的要深,應(yīng)是喜歡上她了。 只不過,他那樣的人,對她的喜愛,好像與喜愛一個珍稀的死物并無什么區(qū)別,想要將她私藏起來,只容他獨(dú)自觀賞。 又好像超然物外的神明,高高在上,向她這特殊的信徒投去獨(dú)一無二的注視,期許她能回饋給他虔誠而專一的信奉。 一旦有悖期許,便會降下威嚴(yán)的神罰。 禁錮著她。 卻又不舍得給她過重的懲罰。 ……原來竟會是這樣。 容娡終于理清思緒,沉默地任他擁著。 須臾,不禁嘆息一聲。 早知如此,當(dāng)初她就不該棋出險(xiǎn)招,招惹這么一個古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