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容娡在謝玹面前有恃無恐,不怎么怕他,只會在他作出強勢之舉時,偶爾生出點畏懼。 但謝奕乍看上去,分明是個溫儒的中年人,卻沒由來的令她懼怕,絲毫不敢抬頭直視。 容娡其實因為謝奕對四房的威壓,對他心生不滿。但她就算再膽大包天,也絕不敢在謝家家主面前露出半點不恭敬之意,便規(guī)規(guī)矩矩的屈膝行禮:“長君?!?/br> 謝奕不咸不淡的應(yīng)了一聲:“你來尋云玠?” 容娡低著頭,無法否認:“……是?!?/br> “云玠被我送去寺中修養(yǎng),不必再來尋他了。” 容娡鼻息一窒。 她忽然明白,暖閣與明彰院外守衛(wèi)的更換,是出自誰的手筆了。 事態(tài)似乎比她想的要復(fù)雜的多,謝玹未必對她沒有情意。只是謝氏家主與族老出手干擾,他就算對她有情,若是要娶她,恐怕即使大費周章,也無法順遂的實現(xiàn)。 容娡的心中好像下了一場雪,使得她的心房慢慢冷了下去,甚至比外面寒風凜冽的天氣還要冷。 她溫順應(yīng)下:“好?!?/br> 謝奕的語氣雖然溫緩,但明顯有警告之意。 她是時候識相一些,放下謝玹,利用旁人為自己搏一把了。 哪怕她不甘舍去謝玹,不甘讓自己的心血付諸一炬。 但沒必要。 沒必要將賭注盡數(shù)壓在謝玹身上,去賭一個注定坎坷、波折,充滿干擾與不確定的未來。 — 謝玹在戒律堂受過鞭刑后,謝奕丟下細鞭,痛心疾首,叱責他是因命煞作祟,才作出不知分寸的糊涂事,命他去幼年居住過的寺中靜養(yǎng)參禪,壓一壓作祟的煞氣。 對此,謝玹并無異議。在面對與容娡有關(guān)的事上,他確實總是不由自主的失控而不清醒。 不過是要在寺中待上半月而已,不算太久,他可以為了她,帶著一身鞭傷來回顛簸。 她與世人皆不同。 她所謀求的是他,她心悅他,她值得他為她這樣做。 謝玹知道謝氏的族老或許會為難容娡,也會想方設(shè)法干擾她與他之間的通信往來。 但他自己頻頻破規(guī),不好再明著忤逆他們。同時也擔憂族老們發(fā)現(xiàn)容娡身邊跟著效命與她的人,對她的為難更甚,便將明面上效命于他的白蔻與白芷換下,暗中安排了暗衛(wèi)守著她。 容娡費盡心思想得到他這個人,想來即便有外力在干擾,她也會不舍得就此放手。 庚帖與婚服,他去寺院禁足前,已命人去著手準備。 只要容娡始終還想著得到他,待他自寺中出來,很快便能同她成婚。 只是中間要費些周章,但也不算太難辦。 半月之期,轉(zhuǎn)瞬即逝。 族老與謝奕,果然想方設(shè)法地施壓和阻撓。 暗衛(wèi)絲毫無法近容娡的身,但好在謝玹早有預(yù)料,命他們暗中截殺了多方想除去容娡的勢力,將她嚴密的保護好。 謝玹步步為謀,將與此相關(guān)的所有人納入他的籌算之中,見事態(tài)逐漸依照他的規(guī)劃在發(fā)展,便理所當然的以為,自己將一切盡然掌控在手中。 因而,當他回到謝府,遲遲未曾見到一向想方設(shè)法想見他的容娡,不解地召來暗衛(wèi)。 聽到暗衛(wèi)的稟報,與他的料想有所出入時,淡然雪凈的面容上,出現(xiàn)了一絲錯愕的裂痕。 謝玹的指間攏著菩提佛珠手持,以為自己聽錯,怔了一瞬,下意識地追問:“你說什么?” 暗衛(wèi)略帶疑惑的看向他,只一板一眼的重復(fù): “您對容娘子的情意傳開后,長君果然如您所料,對四房施壓。四房那邊正在為容娘子挑選夫婿,容娘子似乎對三房的謝珉有意,恰好謝珉亦對容娘子有情,兩家長輩已經(jīng)在商議婚事了?!?/br> 謝玹仿佛被經(jīng)久不化的冷冰凍住,整個人仿佛一尊覆著霜雪的塑像,不言不語,陷入沉默。 暗衛(wèi)稟報過后,便悄然離開了。 良久之后。 “啪嗒”一聲。 手持被大力扯斷。 佛珠墜落,菩提四散。 圓潤的菩提珠敲在光滑的玉石地板上,叮叮咚咚,乍聽猶如少女甜潤的笑聲。隨著珠子彈跳著亂撞在一處,漸漸摩擦出一聲聲令人難以忍受的尖銳聲響,像某種哀切慟心的哭訴。 半晌,謝玹睫羽一顫,為自己斟了一杯涼透的茶水,欲要澆滅胸腔之中橫沖直撞作祟的戾火。 可當他的目光觸及茶盞,望著盞中平靜的水面,卻倏地想起從前,容娡為引誘他,不顧一切的飲下?lián)搅怂幍牟杷?/br> 背后逐漸愈合的鞭傷,驀地泛起細密的疼痛。 謝玹眉眼間的淡漠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頃刻間便覆上極致的陰鷙,眼神幽冷森然。 如玉的長指用力到泛白,幾乎在痙|攣著發(fā)抖,指間端著的瓷杯承受不住他帶著慍怒的力道,霎時便砰然四分五裂。 鋒利的瓷質(zhì)碎片割破肌膚,血水汩汩滲出,滴滴答答,雜亂地沿著手臂蜿蜒,血色浸透如霜如雪、不染纖塵的衣擺。 謝玹的面容卻極度岑靜,似是對痛感無知無覺。 她怎么能…… 他算好了一切。 唯獨沒料想到,容娡會改變心意,不再對他有所圖謀。 如那只死在他面前的狐貍一樣。 — 謝玹再次見到容娡,是在翌日的午后。 拂曉后,落了一場雪,過了正午,雪霽天晴,晴光灑金,賞心悅目。 化雪之時,溫度往往要冷上一些,今日格外冷。 謝玹記得容娡怕冷。 以往,為免凍著她,他總是命人將暖閣中的炭火燒的熱一些,賀蘭鋮前來尋他議事時,總會熱的抱怨不迭。 但容娡這回,一直不曾來尋他。 沉吟過后,謝玹命人備了些防寒的用品,準備送往晴菡院。 若是見到容娡后,她同他服軟認錯,用假意的淚也好,用虛偽的笑也罷。 只要,她依舊愿意用甜言蜜語討好他,他可以既往不咎,不追究她的見異思遷、朝三暮四。 可,不等他走到晴菡院,便在路過梅園時,見到了容娡。 紅梅映雪,幽香撲鼻。 容娡裹著藕荷色的鶴氅,站在花叢間,日光映在她身上,她長睫輕顫,折射著金光,整個人無比嬌美動人,像是行走在花間的精魅,令人不禁感到悅目娛心。 ——如果她身邊沒有謝珉的話。 謝珉望著她,面頰暈紅,折下一朵紅梅,小心翼翼地對著她的發(fā)髻比劃。 容娡嬌笑出聲,隔著衣袖拽住他的手腕,教他簪花。 謝珉臉上紅意更甚。 謝玹遠遠望著他們,木然的佇立著。 他聽到容娡柔聲道:“……從前我的確因長公子的照拂,對他心懷愛慕,不過經(jīng)此之后,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如今只心悅玉安哥哥一人,對謝玹已無情意。待婚事定下后……” 她怎么敢,喚別人哥哥。 她怎么敢,說她對他已無情意。 是她先來招惹他的。 她惹他動了念。 可先放棄的也是她,另覓他人的也是她。 憑什么…… 憑什么她能輕而易舉的撩撥他的心,卻又想輕飄飄的全身而退。 她,休,想。 休想脫離他的掌控。 他絕不會準許。 第51章 端倪 謝玹的雙腿仿佛灌了鉛, 令他一動不能動,如同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沉默地望著容娡同別人舉止親昵。 謝珉安分守己, 恪守家規(guī),哪怕是以往魂牽夢縈的畫中人就在眼前, 言行仍舊循規(guī)蹈矩, 其實并未有出格的舉動。 但落入謝玹眼中, 他二人只是站在一處, 便就是沒由來的扎眼。 以至于恍惚間, 他竟生出幾分身上的鞭痕裂開的疼痛感, 細密的痛覺順著血液, 牽扯著他的心房也泛起幾絲古怪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梅園里驀地起了一陣風。 輕風拂動花枝,朱砂般的梅花瓣紛飛,容娡下意識地抬眼看去,發(fā)現(xiàn)了謝玹的存在。 他如同一抹新雪一般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甚至,比他身側(cè)潔白的雪,還要多出幾分圣潔的神性。 容娡隔著伸展的梅花枝, 望著神姿高砌的他, 恍若隔世。 這人實在生了一張過于優(yōu)越的皮相。 容娡不禁有一瞬間的怔忪, 但很快她便回過神來,掐著自己的手心, 心虛不已。 不知她隨口哄騙人的假話, 謝玹有沒有聽到, 聽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