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應下這一聲后,他長睫一眨,眼眸暈開粼粼的波紋,冷白的面頰之上抖落一圈淡淡的雪光。 未有半分猶豫,便轉身折返去找容娡。 魏學益望著他清雋的背影,分辨不出他聽沒聽進去自己的話,眸光微閃,輕嘆一聲,跟上他。 沒走出幾步,前方隱有混亂的腳步聲傳來。 謝玹若有所感的抬眼,望見不遠處滾滾彌漫的濃煙,微微蹙眉。 旋即,濃煙里接連冒出幾個黑色勁服的暗衛(wèi),凌空落到他面前。 幾人皆是滿面煙灰,渾身狼狽。 “主上,煙勢太大,人序雜亂,我等無能,跟丟了容小娘子?!?/br> 一聽這話,謝玹空凈明淡的面色驟變。 他意識到什么,驀地轉身,看向默不作聲的魏學益,眉宇間霎時閃過一道凜冽的殺意:“魏學益!你蓄意調(diào)開我!” 魏學益咬著牙,面色慘然,聲色俱厲道:“君上!” “安能因一女子誤大業(yè)耶?君上心亂矣!我既為佐臣,奉先師命,當為您清剿一切擾亂您心念之人!” 謝玹面露薄慍,冷叱道:“放肆!” 他甩出令牌扔到侍衛(wèi)面前,“調(diào)兵衛(wèi)來?!?/br> 魏學益趕在那暗衛(wèi)前拾起令牌,“謝云玠,你瘋了不成?!朝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怎敢以身涉險?難道你忘了先師之誓,忘了十五年前是誰將你自尸山里刨出來的?!” 十五年前…… 謝玹身高腿長,轉瞬間便大步走到他面前,身上的鶴氅帶起冰冷的氣流。 聞言,他極輕的笑了一聲。 謝玹比魏學益要高出大半個頭,居高臨下,同他目光對峙,眼眸微瞇,一點一點用力將令牌從他手中拽出: “你就當我是瘋了吧?!?/br> — 容娡是在劇痛中醒來的。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渾身不適,后頸處不時傳來刀割似的抽痛,只記得自己昏迷前要去找謝玹,然后便被人擊中后頸,失去了知覺。 容娡動了動手足,感覺自己被捆在柱子上,足腕上似乎戴上了鎖鏈,行動受限。 她本就覺得侯府那場火來得蹊蹺,如今陷入這番境地,哪里還不明白,自己這是遭人算計了。 她忍著痛,鎮(zhèn)定心神,竭力思索,將她擄走的會是何人。 腦海中,幾乎毫不遲疑地冒出賀蘭銘那張陰柔的臉。 會是他么? 他將她捉來,是要做什么? 容娡想到謝云妙說過的有關賀蘭銘的事跡,不由得心驚膽戰(zhàn)。 好在,鎖鏈只鎖住了她的腳。容娡略一思索,悄悄將謝玹給的暗器攥在手中,準備見機行事。 不多時,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木門被推開,一個諂媚的男聲道:“大殿下,您要的人我給捉來了?!?/br> 賀蘭銘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 容娡感覺腳步聲朝自己靠近,有一股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霎時渾身寒毛直豎,心撲通撲通急跳起來。 她聽到劍刃出鞘的冷錚聲,心提到了嗓子眼,衣袖下的雙手不受控制的發(fā)起抖來。 劍尖挑開蒙在容娡臉上的布,光亮映在容娡嬌美的臉上。 容娡的雙眼已經(jīng)習慣黑暗,乍然望見強光,不禁用力闔上,眼尾滲出清淚。 她在睜眼的一瞬間瞧見了賀蘭銘的臉,驚懼不已,手指壓在暗器的機括上,等待他的下一步舉動。 然而,賀蘭銘看清容娡猶如海棠垂淚般的面容時,陰冷的神情忽地一僵。 劍尖擦著容娡的鬢發(fā)移開。 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賀蘭銘收回劍,轉身一腳踹向身后的宦官:“瞎了眼的狗東西,你仔細瞧瞧你捉來的是誰!” 宦官被他踹倒在地,聞言顫巍巍地抬眼看向容娡,瞧清楚她的樣貌,驚慌失措道:“怎么會弄錯……我明明是往她離開的那個方向追去的……” 賀蘭銘眉眼猙獰,面若鬼煞,抬劍伸入宦官口中,用力一挑,削去他的舌頭,啐罵道:“你竟然敢傷她……不成器的雜碎,滾出去!” 宦官慘叫一聲,痛的滿地打滾,連滾帶爬的離開。 容娡驚恐的看向地上血淋淋的舌頭,死死咬住唇,將衣袖中的暗器攥的更緊。 頓了頓,賀蘭銘收斂陰鷙的神情,闔上房門,轉身看向容娡,搖著扇子打量她一陣,彬彬有禮的露出淺笑。 “容小娘子,許久不見,可還記得我?” 容娡腦后發(fā)麻,垂著眼輕聲道:“大殿下?!?/br> 賀蘭銘輕笑出聲:“非也,非也!罷了,你不記得也好?!?/br> 容娡面露疑惑之色,賀蘭銘卻不再出聲,面容變得柔和,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之中。 半晌,容娡見他沒有要殺她的意思,看了一眼腳上的鎖鏈,心里清楚謝玹必然會前來尋她,只是時間長短問題。便忍著懼怕,低聲同他周旋以拖延時間:“殿下是要將我當作天命圣女,送給國君陛下么?我……我并不是什么圣女。” “不,你說錯了,你倒恰好正是那位天命圣女。不過……那老東西不配!” 賀蘭銘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森然打量她一陣,“容小娘子,我魂牽夢縈你已久,你既為天命圣女,當與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應歸我才是?!?/br> 仿佛有一條毒蛇爬過肌膚,容娡驚駭?shù)谋牬笱?,竭力回想一陣,仍不得頭緒,不明白自己何時成了天命圣女,又是何時招惹到這位陰晴不定的皇子了。 她雖想要得到權勢,安身立命,成為人上人,但薄情寡義的皇室,從來不在她的考慮之內(nèi)。 賀蘭銘渾然不覺她的反應,若有所思地低聲喃喃:“怪不得謝玹那廝大動干戈,原來是陰差陽錯將你擄來了,嘖……” 聽到“謝玹”這兩個字,容娡不由得鼻尖一酸。 她喉間凝澀,緩了好一會兒,才要說些什么,門外驀地傳來一陣排山倒海般的聲響。 緊闔的門扇被人持劍劈開,木屑紛飛,日影搖漾,露出謝玹神姿高砌的一張臉。 房里二人齊齊朝門口看去。 容娡望見謝玹雪凈清峻的面龐,心里的恐懼爭先恐后地翻涌出來,眼淚霎時便決了堤。 “云玠哥哥!” 賀蘭銘猛地一僵,面如厲鬼,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摜到身后的柱子上,曖|昧地湊到她耳側,陰惻惻地問:“你這樣喚他?” 容娡被掐的說不出話,淚如雨下。 謝玹疾步上前,整個人冷的猶如冰雪鑄就,劍尖直指賀蘭銘,冷然道:“松手?!?/br> 寒氣彌漫,撲面而來。 賀蘭銘挑釁的笑了笑,將瑟瑟發(fā)抖的容娡攬入懷里:“國師——這是做什么,本殿下同心上人說說話罷了,幾時竟勞煩國師這般大動干戈。” 謝玹冷然的目光,滑過他觸碰容娡的那只手,清雋的眉眼陡然變得鋒銳、驕矜,傾瀉出一種極致冷寒的壓迫感。 他抬劍橫在賀蘭銘的脖頸上,神情漠然,嗓音中寒意更甚:“賀蘭銘,松手?!?/br> 鋒利的劍刃壓在賀蘭銘的脖頸上,割出一道極細的血線。 謝玹睨著他,眸色幽深不見底,猶如在望著一個死人。 賀蘭銘自他的眼神中窺出殺意。 他瞥了一眼謝玹執(zhí)劍的手,感覺到壓在頸側的力道重了幾分,臉上的笑維持不住了。 “我……我是國君之子?!?/br> 謝玹極輕的笑了一聲,清冷又肆意,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之事。 ——他雖為皇室,卻連謝氏三房的娘子都奈何不得,又有什么資格,同手握大權的謝玹叫囂。 衡量片刻,賀蘭銘驚疑不定的打量著他,慢慢松開容娡。 謝玹立即伸手將人攬入懷里,緊緊擁住她——以一種幾乎要將她揉入骨血的力道。 容娡抖若寒蟬,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淚珠大滴大滴砸落:“……哥哥?!?/br> 謝玹垂著眼簾,吻了吻容娡的發(fā)頂,神情不變。長睫下,一貫淺淡漠然的眸色,卻不知何時轉變的極深,猶如沉溺于冰雪之下的深淵。 他溫聲道:“我來了?!?/br> 賀蘭銘沉著臉,怨毒地盯著相擁的兩人,面色陰晴不定,目光在謝玹的眉眼間多停留一陣,冷哼一聲,拂袖欲離去。 謝玹鴉羽般的睫羽忽然眨了眨。 他抬起一只手,溫柔的、輕輕的遮住容娡的眼眸,另一手執(zhí)著劍,趕在賀蘭銘轉身前挽了個劍花,雪白的劍尖銳不可當?shù)仄崎_賀蘭銘的衣袖,眨眼間斬掉他的左手。 ——觸碰過容娡的那只手。 手掌骨碌碌落地。 賀蘭銘猛地一僵。 尚不及他有所反應,謝玹漠然瞥他一眼,抬手又是一劍,斬斷鎖著容娡的鏈條,將她打橫抱起,霜白的衣袖掀起一點冷寒的氣流。 屋中溫度驟降,冰冷的猶如落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雪。 謝玹抱著驚魂未定的容娡,與賀蘭銘擦肩而過。 及至謝玹清冷的身影走到門口,賀蘭銘才從瀕臨死亡的威脅感中回過神來,踉蹌坐倒在地,痛嘶一聲,目眥欲裂,慌亂的扯住衣袖堵住自己汩汩噴血的手腕。 他死死盯著謝玹猶如松鶴一樣的背影,面如死灰,不知意識到什么,臉色大變,嘶吼著喊: “賀蘭瑄!是不是你!” 謝玹步履不停。 他垂著眼,置若罔聞,只專注地望著容娡,面容空凈明淡,低垂的眉宇間映著明燦日光,隱有淡漠的悲憫之色。 容娡摟著他的頸項,當真是嚇得不清,眼淚多的像流不盡一般,哭個不停,口齒不清的喚他的名。 謝玹目光微動,輕嘆一聲,低頭在她鼻尖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