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心意?”他咬字溫冷,目光幽靜,似有琢磨衡量之意。 容娡心頭一凜。 她假惺惺地落下幾滴淚,邊抹眼淚,邊作出一副情深義重卻被誤會的模樣,慍怒地嬌斥:“用那些身外之物來羞辱我待你的心意,你將我當成什么人了!” — 容娡佯作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先是又氣又委屈地演了一陣,將謝玹逐出居室,又收拾了自己的物品,當日便搬離了青檀院。 靜曇等人見她傷勢未愈,本欲勸阻,然而容娡抹著眼淚,言之鑿鑿地說自己去意已決,便只好護送她回了女比丘們居住的廂房。 容娡畢竟身上帶傷,折騰這一番,傷口有些隱隱作痛,連忙躺到榻上歇息。 廂房的環(huán)境陳設遠不及謝玹的青檀院,容娡略有些不適應,雖有些困頓,但無法入睡。 這次,沒有人給她念話本哄她入睡了。 想到謝玹,容娡慢慢收起因計策順利而產生的竊喜,心中有些悵然,望著房梁發(fā)呆。 謝玹冷漠古板,可以溫和細致地予以她照拂,但卻并不帶有任何情意;在她以為撬動他的念時,他又可以冷漠地同她拉開距離,與尋常男子很是不同。 容娡從未接觸過他這樣古怪的人。 他是塊難啃的骨頭,偏偏她還想繼續(xù)同他較勁。 …… 容娡回來時,被幾個兵衛(wèi)護送,鬧出的動靜不小,謝蘭岫聽聞后,悄悄來到廂房門口。 容娡聽到腳步聲,翻個身,見是她,悶悶地喚:“阿娘?!?/br> 謝蘭岫走進廂房,將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一番:“傷還沒好全,怎么忽然回來了?” 容娡牽住她的衣角:“沒什么,想回便回來了?!?/br> 她將自己弄的渾身是傷,謝蘭岫原本想訓斥她一番,然而見她懨懨的模樣,將話咽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燒了。” 她動作溫和,容娡鼻尖涌上一股復雜的酸澀,她委屈巴巴地喚了聲阿娘。 謝蘭岫拍拍她的手,目露猶疑:“你先好生歇息,待你睡醒,阿娘同你說一樁事?!?/br> 容娡觀她神情,心中沒由來地浮出一陣不安。 她不欲等待,便央著謝蘭岫,讓她現(xiàn)今便說給她。 謝蘭岫面色憂忡,嘆息一聲:“今日我去拜佛,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酷似劉覆的香客。我怕他發(fā)現(xiàn)我,匆匆走了,有些不確定是不是他,但那人長相確實是同他一模一樣?!?/br> 聞言,容娡鼻息一停。 劉覆。 此人是會稽當?shù)卮笞鍎⑹系牡臻L子,劉氏一向不滿容娡父親當政,明里暗里給容家使了不少絆子。容娡與母親此番被迫北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此人在她父親失蹤后,處處刁難她們。 但容娡分明記得,這人投了江左叛軍,怎么會出現(xiàn)在屬于大巍領土的丹陽呢? 她忍下心頭的不安,寬慰道:“母親不必憂心,這兩日先在廂房避一避,容女兒查探情況。” 謝蘭岫唉聲嘆氣,隱有埋怨:“若不是你身上有傷,我真想帶你連夜趕去洛陽。” 容娡陷入沉思,眉尖緊蹙,也不知聽沒聽見,沒有理會她。 — 入夜。 桂香浮動,青檀院中月影搖曳,燈火朦朧。 謝玹端坐在書案前,身直如松,面冷如雪,安靜地翻閱著牒牘。 暖黃的燭光灑在他眉尖,非但不曾將他眉眼間的冷意消融,反而顯得他神情愈發(fā)冷淡。 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模樣。 這所院落,與他這個人,似乎皆沒有因容娡的離開而改變什么。 靜曇侍立一旁,聽著更漏,想起白日前來稟報容娘子離開時,主上沒什么反應,也是這副對什么皆漠不關心的清冷模樣。 原以為容娘子會是特殊之人…… 思及此,他不禁嘆惋一聲。 滿室靜謐中,謝玹忽地站起身,直裾的衣擺猶如一捆被束起的雪般緩緩收束,長袖掀起的氣流將燭光擾的輕輕躍動。 他攏著衣袖,拿起一本書冊,往外走去。 靜曇目力上佳,一眼望見他手里拿的是一冊話本。 他想起此刻是謝玹以往給容娡念話本的時辰。 可容娘子已經搬走了。 便有些疑惑地問:“主上要去何處?” 謝玹腳步一停。 月光灑落他肩頭,如霜雪裁衣,他身形肅穆如松影。 他攥著話本,薄唇微抿,幽靜的目光越過門框,看向那間漆黑無人的居室—— 他……要去尋容娡。 第17章 私會 天氣漸漸轉涼。 晨起時,容娡推開窗牗,望見窗外的草葉隨著季候的推移,逐漸覆上一層霜,像是蘸了糖粉。 她立在窗前看了一陣,直至天色大亮,日光浸透白霜,才折返回房中。 窗縫中滲入些日光,房中隱約飄著一股苦澀的藥香。 容娡傷勢未好,近來成日在房中待著,很久不曾外出。 她也有段時日不曾見到謝玹。 離開青檀院的那日,容娡佯作情根深種地陳表心意,演了一番戲碼,又故作一番被謝玹的話傷到的模樣,是有意要欲擒先縱。 她知道謝玹雖允她近身,但對她應心懷戒備。正如她想要試探摸透他的想法,他亦在衡量試探她的動機。 故而她心生一計,做出此舉,意在冷一冷謝玹,打消他的猜慮。 但容娡有些沒想到,自青檀院一別后,她不主動去尋謝玹,便再也不曾同他見上一面。 有時她也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她在冷著謝玹,還是謝玹在冷著她了。 好在雖不曾同謝玹見過面,青檀院那邊倒是來過人,送來些她需用的傷藥。容娡心里清楚,如若沒有謝玹的授意,這些侍從不會無緣無故來尋她。 容娡當時還故作冷漠地推卻,同那些侍從客氣一番。實則心中隱有慶幸,他倒沒同她撇的干干凈凈。 這般想著,她心中的氣順了一些。 容娡近日悶在房中,待的百無聊賴,幸好侍從送來的東西里有話本,她偶爾翻閱,用以解悶,養(yǎng)傷的時日也不算太難捱。 唯一令容娡苦悶的是,謝蘭岫因為前幾日看見過疑似劉覆的人,變得有些疑神疑鬼,總是成日里明里暗里催著容娡同她北上。 容娡尚未得手,離開寺院后說不定再無見到謝玹的機會了,在此之前怎會選擇北上埋了自己的路。 她勸過謝蘭岫,讓她再觀察幾日,看看是否是那日看走了眼。然而謝蘭岫雖不曾再見過那人,但依舊執(zhí)念北去謝氏。 正這樣想著,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謝蘭岫進房打量她一陣:“傷勢可曾好了?” 容娡闔上話本:“好一些了?!?/br> 謝蘭岫神情不耐,明顯又想說些什么,無外乎是讓她隨她北上的話。容娡趕在她開口之前道:“這幾日在房中待太久了,悶得心中發(fā)慌,女兒出去走走?!?/br> 謝蘭岫看她一陣,不知想到什么,不耐的神色一頓,沒做阻攔。 — 在寺院待了許久,尚未看過寺院的全貌,又好些時日不曾出過房門,容娡走出門后,倒當真想逛一逛。 云榕寺常有香客前來拜佛請愿,正殿附近有許多人來回走動。 容娡路過正殿時,偶遇了一些沙彌,那些人看見她時神態(tài)各異。頂著那些目光,容娡忽地有些煩躁,便挑著草木蔥郁的小路,往人煙稀少的僻靜處走。 不知走到哪里,容娡望見前方的院落里掛著一架秋千,便坐上去歇腳。 四周樹木高大蔥蘢,灌叢里隱約有不知名的窸窣聲響。 容娡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心緒有些紛亂,思索該如何在冷著謝玹的情況之下,理所當然地同他有所接觸。 她走了神,無意識地擺動起秋千,沒注意到頭頂架著秋千的腐朽橫桿正隨著擺動的秋千吱呀亂響,搖搖亂晃。 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沉悶的斷裂聲時,容娡回過神,同時聽到身后傳來一陣略急的腳步聲。 秋千架坍塌的前一瞬,她被人大力攥住胳膊拉開。 朽木橫七豎八地砸下來,骨碌碌滾在容娡腳邊。 容娡呆了呆,嚇得心中發(fā)緊,腦中一片空白。 來人將她拉開后,便收回了手。 容娡收斂心神,唇角掛上一抹溫柔的笑意,連聲道謝。 然而看清來人的臉,她倏地噤聲,笑意也慢慢發(fā)僵。 眼前的男人面如冷玉,穿著一身欺霜賽雪的白衣,正慢條斯理地撫著衣袖上揉出的皺褶,低垂的眉目間隱有漠然的慈悲。 來人正是謝玹。 幾日未見,他又成了高臺上供著的神明,清冷疏離,不食煙火,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從未因她而改變過哪怕是分毫一點。 容娡未曾想到,竟能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撞見他。 分明前一刻她還在想著該如何順理成章地接近他,如今這般巧合的遇見了,反而有種微妙的尷尬。 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沉默下去,唇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線。 沉默一陣,倒是謝玹瞥她一眼,主動開口:“你為何在此?” 容娡的腳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地面:“隨意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