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倒下的佛像,又惡狠狠地剜了眼那兩個刺客,雀躍地嬌聲稱贊:“謝玹哥哥,你好厲害!” 謝玹如松如玉地站立著,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打斗時起皺的衣襟。聽到她這樣稱呼他,他指尖動作一停,垂下睫羽,薄唇微抿,沒有說話。 一同從險境中脫身,說不好還能同他親近上幾分,容娡心中自是十分高興。她站在謝玹面前,笑吟吟的看著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話。 謝玹一直垂著眼眸,聽著她嬌聲嬌氣的嗓音,臉色冷而漠然,同先前并沒有什么分別。 容娡的聲音忽然停住。 謝玹下意識地抬眼,望見她倏地張開手朝他撲過來,將他撞得身形一晃,旋即他被柔軟的她牢牢抱住。 ——不對。 被她擁住的一剎那,謝玹敏銳地察覺到古怪。 尚不及他深想,容娡情急之下,驚惶失措到幾近變了調(diào)的驚呼,便傳入他的耳中。 “哥哥當(dāng)心——” 謝玹一怔,對上黑衣人一雙滿是怨毒的眼。 利刃刺破衣料,刺入皮rou的悶響聲,在同一時刻,清晰傳入謝玹的耳中。 他感覺到有g(shù)untang粘稠的液體,一滴滴砸落在他的手背上。 意識到那是血的時候,謝玹瞳仁驟然一縮,手指似被燙到一般痙|攣了兩下。 利刃刺入容娡的肩,又被拔出。 容娡柔軟的身軀被劍刃帶的的晃動兩下。 這一切在轉(zhuǎn)瞬之間發(fā)生。 謝玹猛地飛起一腳將那人踹翻,沾著血的劍當(dāng)啷落地,聲響剮刺著人的耳膜。 與此同時靜曇?guī)е彼愕谋l(wèi)奔入,將那刺客制住。 容娡綿軟無力地伏在謝玹懷中,臉色蒼白,疼的發(fā)抖。 她為他擋了一劍。 刺向他心口的,致命的一劍。 謝玹垂著眼,望著她失了血色的臉,瞳孔巨顫。 他那張雪凈的、淡漠的,無情無欲、不悲不喜的臉上—— 頭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愕然的裂痕。 第10章 假意 容娡被刺客刺中的是右肩肩窩。此處痛覺分外敏銳,劇痛一陣陣翻涌,浪潮似的撞向四肢百骸。 她痛的忍不住發(fā)抖,額角滿是細(xì)汗,口中不禁輕輕嘶氣。 殿中滿是嘈雜的混亂聲響,但謝玹的聽覺好似將雜音盡數(shù)隔開,耳中一片茫茫嗡鳴的空寂,唯余容娡唇間細(xì)弱的痛呼一下一下地?fù)軇又X中的那根弦。 他神情的失控僅有一瞬間,很快便收斂好情緒,回過神來,低下頭極快地查看容娡的傷勢。 容娡無力地倚靠在他懷中,他扶著她,自袖中掏出一方干凈的雪帕,微微用力堵在容娡的傷口處,用以止血。 手掌覆上她的肩上的傷處時,謝玹感受的分明——她應(yīng)是痛得厲害,渾身在簌簌的發(fā)抖,像一只可憐的、受了傷的乳獸。 容娡喉中嗚哼出一聲沉悶的痛呼,沒受傷的左手攥住謝玹的衣襟,動作間,血腥氣蔓延暈開。 “謝玹,謝玹……” 她一聲接一聲,細(xì)弱地低喚他的名姓,似是對他極其信任。 ——放眼整個大巍,也找不出幾個敢連名帶姓稱呼謝玹的人。 兵衛(wèi)們制住刺客,聽見容娡這般稱呼貴主,又見兩人距離極近,姿勢親昵,震驚之余,不禁提著劍面面相覷。 謝玹虛虛擁著她,聲線清沉,縱容了她的動作以及對他的稱謂:“我在。” 容娡打著哆嗦朝他身上貼近,像是刻意地往他懷里縮,又像只是單純因肩頭的傷而痛的哆嗦。 摸索片刻,她發(fā)著抖的手終于摸到謝玹的心口,摸到一片干燥的衣料后,長長舒出一口氣,氣若游絲地喃喃道:“你沒事……便好。” 言罷,她似是終于放下心來,渾身卸了力道,雙眼一闔,徑直暈了過去。 那只停留在謝玹心口處、柔軟白皙的手,也隨之脫力,順著他的胸口慢慢滑下去。 謝玹的心口忽地一空。 分不清只是因為她的手抽離,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他薄唇微抿,一把撈住那只綿軟無力的手,動作小心地調(diào)整了她的姿勢,輕手輕腳地將她打橫抱起。 容娡檀粉色的裙裾因這抱起的動作微微飄漾,像雨幕中彎垂的菡萏花。 謝玹的手背上沾了些血,他一動,血滴順著雪白的手指蜿蜒流淌,鮮明的顏色對比,頗有些觸目驚心。 一旁侍立的靜曇被那血色刺的回過神,立即上前,伸出手,道:“主上,讓屬下來吧?!?/br> 謝玹漠然地垂下眼。 他的眼前莫名浮現(xiàn)出,容娡紅著眼圈對他道,“他們都不喜歡我”的那一幕。 他眸光微動,淡聲道:“傳醫(yī)師來青檀院?!?/br> 青檀院,是謝玹如今在云榕寺中的居所。 靜曇一怔。 謝玹吩咐完這一句,便抱著容娡抬足往殿外走。 靜曇看見,他雪松般的背影因為迎著光,被勾勒出虛糊的輪廓,白衣墨發(fā),越發(fā)不似凡塵中人。 但同時他也看見,謝玹跨過門檻時,容娡檀粉色的裙裾,在行走間繚繞在他的白衣上,將那空寂的白染上幾分溫度。 靜曇低聲應(yīng)下:“……是。” — 謝玹抱著容娡并不怎么費力,很快便回到了青檀院。 他將她安置在一處干凈寬敞的廂房中的榻上,守在榻旁,用帕子捂住她流血的傷口。 沒多久,靜曇?guī)еt(yī)趕來,謝玹松開手,退讓至一旁。 昏睡中的容娡若有所感,眉頭緊蹙,唇瓣微動,輕喃了句誰也聽不懂的話。 靜曇依據(jù)她的口型依稀猜測出,她說的是“謝玹”。 廂房中的氣壓莫名一沉。 容娡的傷在肩膀處,醫(yī)師須得解開衣襟給她上藥。 靜曇與謝玹不便留下,退出居室,走到外面的廳堂中。 日光從菱花窗中滲入,斑駁照到謝玹雪白的臉上。 謝玹的神色很冷,整個人一動不動地站著,猶如荒原中被霜雪裹挾的雪松。 他的手中攥著方才為容娡止血的那方帕子,血將帕子浸透,濕噠噠地貼著他的掌心,有些黏膩。 他潔白無瑕的衣袖上也染上了幾縷血。 靜曇覷著他的臉色,斟酌著開口:“容娘子治傷應(yīng)須得一些時辰,主上不若先去更衣?” 謝玹看他一眼,輕輕頷首應(yīng)下。 但他低垂著眼眸,似是陷入沉思,遲遲沒有要動身的意思。 靜曇不敢多問,安靜候立在一旁。 過了一陣,他聽見謝玹淡淡的問:“響尾蛇教的人如今在何處?” 靜曇忙道:“盡數(shù)在禪房中關(guān)著呢?!?/br> 謝玹若有所思的頷首,冷靜分析道:“刺殺來得蹊蹺,這些人未必出自響尾蛇教。” 靜曇沉吟道:“軍中……可能出了細(xì)作。屬下這便去查明。” “嗯?!敝x玹淡聲應(yīng),而后他抬起眼,沒什么情緒地道,“審訊過后,不留活口?!?/br> 淡而冷的嗓音清晰地傳入靜曇的耳中,此言一出,好似冰刃四濺,堂中的溫度都無端地憑空冷了許多。 靜曇看向他沉冷如冰的臉,渾身一震:“屬下明白?!?/br> — 靜曇走后,謝玹臨窗而坐,望向容娡所在的居室方向,指尖輕叩桌面,沉靜如水的眼眸中緩緩浮現(xiàn)出幾分困惑之色。 方才與那兩名刺客交手時,他游刃有余,尚可分出心神照看容娡,因而沒有錯過容娡臉上的焦灼與猶豫。 他看出她想要拋下他逃走。 這本來沒什么。 大難臨頭時,求生的本能自然會讓人先顧及自己的性命。 他邊持劍擊開刺客的招式,邊有些冷淡的想,容娡還是年紀(jì)小,思事不周,略有些蠢了。 如今他正與刺客纏斗,她是能趁亂逃出,但響尾蛇教中人向來窮兇極惡。 她躲在自己身邊還好,雖然危機(jī)四伏,但他會順手照拂她、保住她,絕不會讓事情脫出他的掌控,更不會讓她失了性命; 他的兵衛(wèi)不多時會趕來,她只需乖乖地在此躲好,等待兵衛(wèi)前來,便可平安無虞。 但如若她跑出去,落了單,屆時會發(fā)生什么,謝玹也無法保證。 總之不會比待在他身邊的下場好。 謝玹觀她神色,篤定她會走。 但她沒有走。 起先他以為她是看清了局勢,覺得他身邊更為安全,深思熟慮后才會留下。 可她奮不顧身的撲過來,幫他擋下致命的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