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林尋詫異地站起來,方才的糾結(jié)一下子消散了:“余歆?” 林尋將院門打開,正要發(fā)問,余歆卻先一步開口:“我聽說前幾天有人搬進(jìn)來了,我爸媽說是你回來了,我當(dāng)時就想過來看你,但我看你們家進(jìn)進(jìn)出出好多人,知道你們在搬家,所以今天才過來。這么晚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 林尋搖頭,問:“你們也住在這里?” 余歆:“哎,瞧我,都忘了告訴你了。我們也才搬來不久,也就你們早半個月吧?!?/br> 余歆邊說邊走進(jìn)院門,笑嘻嘻地拉住林尋的手。 林尋一時不知道該從哪里聊起,原先準(zhǔn)備好的臺詞在這一刻全都變得不重要了,只是任由余歆拉著她。 院門依然開著,林尋背對著門口,對身后情況一無所知。 她和余歆的影子落在地上,樹影掠過,兩位少女的影子美好而生動。 直到地面上出現(xiàn)另一道影子,來人身量很高,正在朝林尋靠近。 很快,他們的影子就重疊在一起。 林尋的余光只瞄到影子在移動,還沒看清,下一秒視線就被擋住了。 蓋住她眼睛的手很修長,沒有捂嚴(yán)實(shí),還留了一點(diǎn)縫隙,令她足以通過指縫看到站在對面笑嘻嘻的余歆,還有手掌周圍透進(jìn)來的光線。 隨之而來還有一股日曬過的木棉香,侵占著她的鼻息,既熟悉又動人。 有那么幾秒鐘,她甚至屏住呼吸,要將那味道關(guān)在鼻腔里。 林尋松開余歆的手,緩慢且小心翼翼地觸碰眼前的手掌,先是摸到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隨即滑過流暢的線條、平滑的皮膚,一直來到略微凸起的腕骨。 她將那只手從半空拉下來,下意識轉(zhuǎn)身,視線卻只對上他胸前的襯衫扣子。 再往上,是喉結(jié)、下巴、笑意浮動的嘴唇、略微翹起的鼻尖,那雙眼睛清澈且閃動著奇異的光澤,眼底深處跳動地欣喜和灼熱。 “回來了也不知道說一聲,是不是把我們忘了?”沒等林尋開口,他先一步問,聲音很低,即便是“責(zé)怪”依然是溫柔的。 林尋搖頭,依然盯著他:“怎么會忘?我也是這樣擔(dān)心,才沒有和你們聯(lián)系。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也笑了:“昨天晚上?!?/br> “那你……” 林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余歆打斷:“我說兩位,咱們要一直站在這里嗎?” 林尋“哦”了聲,走向屋門說:“先進(jìn)來吧。阿姨去買菜了,家里就我一個人?!?/br> 余歆一蹦一跳地跟上:“哥,快點(diǎn)?!?/br> 少年應(yīng)了一聲,拾階而上,最后一個進(jìn)屋,并順手帶上門。 林尋找出兩雙新拖鞋遞給他們。 洗過手,余歆快速在一樓轉(zhuǎn)悠了一圈,贊嘆一聲接一聲,一會兒說“這個裝修風(fēng)格我喜歡”,一會兒又說“爸媽的喜好太老土了,真的過時了,說了他們就是不聽”。 林尋沒接話,在開放式廚房的島臺那兒煮了一壺?zé)崴?,又拿出口感清新的水果茶包?/br> “那個,余寒?!绷謱そ械馈?/br> 余寒,余歆的哥哥,去年考上了農(nóng)業(yè)大學(xué),今年剛讀完大一。 此刻他就側(cè)身站在客廳里,從林尋的角度,剛好看到下緣剃得很干凈的短發(fā),寬而有棱角的肩膀,淺色的短袖襯衫十分修身,下擺掖在休閑褲里。視覺上而言,他的身材比例顯得比實(shí)際身高還要高一點(diǎn)。 余寒聽到叫聲,走向島臺:“嗯?” 林尋指了指茶壺:“只買了這種水果茶,行嗎?冰箱里還有一些氣泡水?!?/br> 余寒笑道:“我們喝什么都行?!?/br> 林尋點(diǎn)頭,見水煮開了,正要去伸手,余寒卻先一步拿起:“我來吧,小心燙?!?/br> 林尋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看著那汩汩注入茶壺的水流,以及蒸騰的白氣。 余寒問:“這次回來要待多久,還走嗎?如果我沒記錯,你應(yīng)該是今年參加高考?” 水滿了,林尋將蓋子扣在茶壺上,說:“身體原因沒參加高考,來年可能會高考,也可能會出國,現(xiàn)在還不知道?!?/br> 余寒應(yīng)了聲又問:“現(xiàn)在和你舅舅住在一起?” “嗯?!绷謱の⑿χc(diǎn)頭,拿出幾個杯子,將水果茶倒出來。 雖說經(jīng)過四年時間大家都有了變化,這突然地重逢卻令林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四歲以前的生活,美好而單純。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余歆慌亂的聲音:“啊……對不起,對不起!” 林尋和余寒一同看過去,聲音是從書房方向傳來的。 林尋立刻上前,剛好見到余歆跑回來,而書房的門開了一半。 林尋剛走過去,沒想到門里卻走出一道身影。 許亦為表情淡漠地站在那兒,一手拿著手機(jī),正在講電話。 原來許亦為在家? 林尋一下子站住腳,正要解釋,許亦為卻指了指手機(jī),隨即挪開目光,將門掩上。 林尋定了定神,回身就時見余歆低著頭站在客廳里,正在接受余寒的數(shù)落:“你也太冒失了,怎么能到處亂闖?” 余歆小聲解釋:“我只是好奇。是尋尋說的,家里就她一個人?!?/br> 林尋:“是我搞錯了,我不知道原來舅舅在家,抱歉?!?/br> 余歆立刻回道:“哎呀,你道什么歉,是我不對,是我不好,對不起尋尋,我是不是打攪到他了?” 林尋搖頭:“沒有?!?/br> 許亦為并不是輕易會被外人、外物打攪的人,但她沒有多解釋。 氣氛一時尷尬,留在這里只會更坐立不安。 林尋建議道:“要不咱們出去走走吧。我這幾天都沒出過門,不知道老街區(qū)變化大不大?!?/br> 林尋很快回房拿了個帆布包。 出門時,余寒已經(jīng)叫了車,不過十五分鐘,三人就回到熟悉的老街區(qū)。 林尋走在中間,余歆在旁邊念叨著這幾年的變化。 這里的老房子拆了一半了,余下一半的商店還在營業(yè),拆遷工程弄得稀稀拉拉,整條街遠(yuǎn)沒有以前熱鬧,還有些破敗。 走了半條街,三人在以前經(jīng)常光顧的小吃店吃了點(diǎn)東西。 趁著余寒結(jié)賬,余歆才逮住機(jī)會,湊到林尋耳邊小聲說了句:“我哥一直想著你呢?!?/br> 林尋下意識看向余歆,眼睛里有著疑問。 余歆笑道:“真的,騙你我是豬!” 林尋跟著笑了。 離開小吃店,余歆走在前面,一家家地逛,一會兒要看衣服一會兒又要看發(fā)卡。 余寒和林尋起初還會跟進(jìn)去,后來就站在外面等。 余寒一直在話題,正好說起許亦為:“你這個舅舅挺有本事的,我爸媽都這么說?!?/br> 林尋:“是嗎?” 余寒:“嗯,現(xiàn)在咱們住的別墅區(qū)三年前還是荒地,聽說他當(dāng)時就看中了,還投了一大筆錢。這里的人都不看好,我爸當(dāng)時也在觀望,后來跟著投了一點(diǎn)。直到一年前開售我爸后悔了,還說真應(yīng)該再早一點(diǎn)投?!?/br> 林尋沒有接話,只是琢磨著余寒透露的信息。 許亦為三年前就投了別墅區(qū)?可是利嘉醫(yī)生建議她回來養(yǎng)病分明是一年前的事。 難道許亦為三年前就料到有可能會回來?還是他并沒有想這么多,只是碰巧留意到這里的項(xiàng)目有利可圖,隨手就投了? 正想到這,就聽到余寒問:“晚上要不要來我家吃飯?我爸媽昨天還提起你?!?/br> 林尋“哦”了聲,不假思索道:“好啊。” 說話間,她揚(yáng)起一點(diǎn)笑容,轉(zhuǎn)頭看向余寒,余光在轉(zhuǎn)頭的剎那掠過街對面。 就在這一刻,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余寒也跟著看過去。 相隔三十米的地方是一家小型汽修廠,此時從里面出來一個身著工服的少年,他腳上的鞋趿拉著,一身的汗,工服和膚色健康的臉上沾著污漬和機(jī)油,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用同樣沾了污漬的毛巾擦了擦,就將毛巾掛在脖子上。 少年的眼睛里寫滿了疲憊,還有點(diǎn)憤世嫉俗地波動,但不是針對任何人,仿佛是已經(jīng)寫進(jìn)骨子里的東西。 少年邊走邊點(diǎn)了一支煙,動作嫻熟,直到目光掃過街對面,腳下停了。 他的目光掠過余寒,最終落在林尋身上,原本疲倦的眼神瞬間銳利,頜骨也浮現(xiàn)出咬牙的痕跡。 安靜了兩秒,他又抬起手將煙放到嘴里,目光收回,繼續(xù)往前走,直到越過兩人,走進(jìn)前面不遠(yuǎn)的小吃店。 ……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林尋正在經(jīng)歷什么。 空氣里的煙草味合著微風(fēng)一起涌入鼻腔,林尋的視線原本一直追隨著少年的身影,眼睛看到的只是普通的街景。 可就在少年走出汽修廠那一刻,她的腦海中隨之浮現(xiàn)的卻是另外一幅畫面。 畫面里的地方林尋毫無印象,像是郊外的某棟廢棄房屋。 廢屋門窗破敗,水泥墻暴露在外面,屋頂還漏了個大洞。 屋子里,有個女人倒在血泊之中,地上和墻壁上有著噴濺型的血跡,是從她頸部動脈噴出來的。 林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看到這些,細(xì)看之下才認(rèn)出血泊中的女人……竟然是她的母親,許南語?! 等等,這不會就是當(dāng)年的案發(fā)現(xiàn)場吧? 可她從沒來過這里啊! 如果這是幻覺,未免太過真實(shí)。 她甚至能感覺到有些悶熱的溫度,嗅到彌漫在空氣中的植物和泥土的氣息,合著血腥味兒,以及一股發(fā)霉的味道。 林尋試圖去觸碰母親,可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在喚她。 “林尋,林尋!” 這道聲音就像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像是要將林尋拉回現(xiàn)實(shí)。 林尋與那股力量對抗著,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廢屋門口還有另一個中年女人——她跌坐在那兒,人已經(jīng)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