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 第1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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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身就不合身吧,他來穿。 這是他一生中穿得最花枝招展的時候。 穿好嫁衣,他沒有猶豫,推開屋門,朝落著敞口鼎的道場走去。 * 后來靈愫再去回想,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彼時沉庵說“死”的時候,聲音格外堅定。 那時她沒有回答。 之后不久,有個大東家要她接活兒,去外地殺一個惡霸。 她殺得很痛快。去東家那里交差時,正值臘八。 也是后來,她再去回想,想到沉庵死的那天,也是臘八。 那天下了很厚重的一場雪。 雪沫紛紛揚揚,將天底下的黑暗都緊緊遮住,只留下一片茫茫無際的,刺眼又空洞的白。 閣主說,最近兩天,好像沒有聽到沉庵的消息。 靈愫懂閣主的小心思,“行行,我去看他,省得他再憋著勁,給我醞釀個大麻煩?!?/br> 她懷揣著滿心愉悅,蹦跳著進了玉清觀。 觀里的道士都在忙著熬粥布施,因此沒把太多心思放在她,還有沉庵身上。 她去了幾個沉庵常在的地方,卻都沒找到他。 最后,她停在敞口鼎前,嗅到鼎里傳來一絲微乎其微的死氣。 她雙腳踮地,就像春天時投心愿木牌那樣。只不過,這次她是那塊木牌,翻到了鼎里。 鼎又高又深,里面闐滿無數(shù)塊系著紅綢帶的桃木牌。木牌上寫滿各種各樣的心愿,承載了所有美好期望。 沉庵穿著一身紅衣,靜靜地躺在木牌堆里。 他的臉色枯白,眉頭微皺,臉上的肌rou回縮,毫無生氣。 他的手里握著一把沾血的匕首,而那把匕首,插在他的腰腹。 他的手指沾滿了血,血從他身上多處被捅出的傷口中外流,洇濕了他的紅衣裳與身下的木牌。 鼎的內(nèi)壁,與他身旁的木牌堆上,都被他用身上流出來的血液,歪歪扭扭地寫上三個字—— 易靈愫。 她的心,被這三個字震得一縮。 恍惚間,她想起他曾說過,他緊張、惶恐、害怕時,會提筆畫道符,一張接一張地畫下去,直到內(nèi)心平靜。這總能令他安心。 她蹲到他身旁,數(shù)了數(shù)。 他捅了他自己二十六刀,傷口遍布全身。刀刀不致命,可現(xiàn)在,他卻死了。 死于失血過多。 明明可以活下去,可他卻任由血珠連成線,不斷朝外淌。 死之前,他在想什么? 他在惶恐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在靜靜地躺在鼎里,感受著生命流逝的時候,他想的竟然不是求救,而是沾血寫下她的名字,好能讓他安心么。 心里忽然酸酸的,說不清是什么情感。 靈愫躺倒在木牌堆里,窩在沉庵沒有呼吸的懷里,緊緊抱住他。 *** 沉庵在死寂的氛圍里死去。 吐完最后一口氣,渾身勁一卸,三魂七魄慢慢升空,周遭的喧囂從耳邊穿過,心卻徹底靜了。 他成了一個在世間游離的鬼,飄在半空,看到那個孩子縮在他懷里,面無表情,卻把他的尸身抱得很緊很緊。 在此之前,在他還活著時,她從沒有把他抱得這樣緊實。 活著的時候,他只是她的眾多情人之一,很普通,沒什么特殊之處。 死后做鬼,游蕩在人世時,沉庵才發(fā)覺,原來,在他死后,他被她的小愛人,包裝成了她心里的白月光與朱砂痣。 她要做易大老板,而他的死,就是她尋到的一個絕佳契機。 獻祭他后,她把她自己包裝成“風(fēng)流且深情”的形象,讓那些老板以為,她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進而更愿意與她談攏生意。 人要是絕情到一定程度,定會被世人鄙夷。而她是個殺手,必須善于做偽裝,才能不落把柄,才能更快更穩(wěn)地實現(xiàn)她的野心。 自此,“沉庵是易老板心里的白月光”這一消息,永久地在盛京城里流傳下去。 而沉庵,化作無形的鬼,在此后的數(shù)年光陰里,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他的死亡磨煉了她的心性。 在她二十歲生辰那天,閣主做了一大桌菜。兩個孩子皆事業(yè)有成,再不會像四年前那樣,窮得喝西北風(fēng)。 沉庵站在她身旁,想摸摸她的腦袋。可手卻直直穿過,觸摸不到她。 她歪了歪頭,“哪吹來了一陣風(fēng)?” 閣主回:“可能是窗牖沒合緊?!?/br> 二十歲的她,再不會像十六歲那樣浮躁。不會每逢生氣就去上街亂砍,不會把“我是殺手”寫在臉上,儼然偽裝得天衣無縫。 她的情人依然多得能繞整個盛京城三圈。 不同的是,在他死后,她把很多情人都當(dāng)成他的替身。 為此,沉庵看得很透徹。 說替身,誰是替身。 她是個看似誰都愛,其實誰都不愛的人。 她只愛她認(rèn)定的那一種感覺。 情人是他的替身,而他是她追求的那種感覺的替身。 做鬼做了四年,弒親的痛,愛她的苦,造下的孽,都已隨著他生命的逝去一同消散。 他仿佛又回到了沒遇見她之前的那個階段,不會哭不會笑不會生氣,什么感情都沒有。 這個階段,一直延續(xù)到蔡逯的出現(xiàn)。 她說,蔡逯這孩子像他。 大家說,蔡逯的眉眼有三分像他。 馬場初遇那次,她在打量蔡逯,沉庵也化作無形的風(fēng),一道打量著蔡逯。 沉庵心里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這個孩子,會是她見一個愛一個里,最愛的那一個么。 他作為一個鬼,見證了她與蔡逯,乃至她與后來幾個情人的分分合合。 時代變了。 他還活著的時候,在她面前,盡管他行為放浪,但其實思想偏于保守,因此并沒有聽過“把男人當(dāng)狗”的說法。 現(xiàn)在他跟著世道,一起度過四年光陰。 他才明白,原來四年前,她的忽冷忽熱,是把他當(dāng)成了一條狗。 她說,她把情人當(dāng)狗。 她沒把話說全。 其實,她把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當(dāng)成狗,當(dāng)成不開智的牲畜。 這沒說全的后半句太傷人心,故而她索性不再說。 在她復(fù)仇那晚,沉庵飄在暴雨夜里,跟了她一路。 場面很滑稽。 在蔡逯冒著風(fēng)雨,吻住她的時候,其實沉庵也正從背后抱住她。 只是,他們都看不到他。 后來,她跟閣主去了苗疆。但不幸的是,她被沉石砸得武功盡廢。 閣主將她抱到蛇神廟,跪在蛇神像前,祈求神明顯靈,蠱蟲降生。 那個時候,沉庵也在廟里。 怎么會有鬼活成他這樣。 不投胎轉(zhuǎn)世,反倒一直留在人世。要一直目睹她的痛苦,卻不能為她遮風(fēng)擋雨,不能為她揉平眉頭。何其殘忍。 閣主嘴里神神叨叨,念的什么蠱咒,沉庵聽不懂。 沉庵能做的,僅僅是盯緊盤踞在神像上的黑蛇,警告它們不要亂動。 那群黑蛇仿佛能看到他的存在,蠢蠢欲動,卻并沒有發(fā)起攻擊。 潮熱的空氣、歪斜的神像、高深的巫蠱、蠕動的多足蟲與巖石縫里不明的毒液,共同構(gòu)成苗疆的未解之謎。 而后,她的成長故事被這里的人傳誦。 “萬物在你睜眼時蘇醒。 當(dāng)你通過攀登藤蔓與繁花抵達夏日, 枯燥的風(fēng)景在你眼里便開始熠熠生輝, 你將蛻化成比神祇更神祇的存在?!?/br> 她在苗疆過了八年,沉庵也躲藏在瘴氣里,注視著她堅定的背影,注視了八年光陰。 他看到了三十歲的她是何模樣。 可在他心里,她始終是個孩子,是個小輩。有時她頑皮,是壞孩子。有時她懂事,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