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又一聲，不斷回放。

    “如果你能接受我那所有不講理的沒三觀的標(biāo)準(zhǔn)，那么我想——

    是的，我愛你?！?/br>
    “我的意思是，恭喜你，你的確成為了我見一個愛一個里，最愛的那一個?！?/br>
    “如果非要給這句話加個期限，那么我想，從此刻開始，這句話將永不失效，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br>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后來，有人曾這么形容這一晚的蔡逯。

    “他的靈魂，隨著那女人的離去，也一同消失在灼熱刺眼的火光中，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軀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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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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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后,大理寺公布了這場爆炸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原來，商船被不明歹人提前埋了許多炸藥，爆炸范圍廣,威力足。

    但好在,在那個時間段,江面上只有這一艘船。所以，這次爆炸案的死亡人數(shù)很少,只有那個女人與兩三船夫。

    又過了半個月，“元熙二年春江渡爆炸案”的案宗被存入審刑院,永久留檔。

    這山河一道,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生離死別。在無情的時間長河里,所有人存在的痕跡，都會慢慢湮滅。

    可這場爆炸案的受害者不同。

    那個女人，曾是盛京的一段傳奇,活著是,死了更是。

    易靈愫想要被記得。

    這曾是她的小小心愿。

    現(xiàn)如今,她的心愿偏航般地實現(xiàn)了。

    她想被記得,不是說想被記得與她有關(guān)的花邊八卦。而是想被記得，她曾真真切切地活過,她曾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曾笑對無數(shù)坎坷。

    她想要被記得，想用自身經(jīng)歷,給所有人帶來生的希望。

    倘若在若干年后,有人在經(jīng)歷相似的痛苦,能想起她,把她當(dāng)榜樣,這就是“被記得”的意義。

    但就是這樣一個笑起來比太陽還燦爛,永遠(yuǎn)充滿蓬勃生命力的姑娘，卻措不及防地死了。

    所以大家記得她，不再記得她的生，反而把她傳奇般的死亡記得深刻。

    她的死引起了京里一波又一波sao亂。

    有人把她當(dāng)榜樣，當(dāng)救贖，當(dāng)照亮殘破生活的那一束光，在她死后，這部分人也都選擇自我了解，追隨她一同離去。

    那些與她有關(guān)的生意頃刻崩盤，許多關(guān)系網(wǎng)斷得流通不動。

    許多認(rèn)識她的，傾慕她的百姓，精神萎靡不振，郁郁寡歡，以淚洗面。

    短時間內(nèi)，盛京的死亡率陡然升高。巡檢司的人每日都要去江河里撈尸體，數(shù)著今日會有幾個人為易老板殉情。

    sao亂太多，最后，朝廷不得不出面，給她的死亡杜撰了一段光輝緣由。

    朝廷說，當(dāng)初易老板早就知道那船上有炸藥，為了救大家，她英勇犧牲。

    就這樣，易靈愫成了個大英雄。

    朝廷四處宣揚心靈雞湯:她為了你們犧牲，你們怎可隨意糟蹋她給你們保下來的命？帶著她那一份樂觀精神，好好活著吧！

    慢慢的，投湖殉情的人少了，而來渡口江岸邊奠祭她的人越來越多。

    拆繃帶那天，蔡逯剛好從那個渡口經(jīng)過。

    車夫見他望著江岸出神，便主動給他遞了一根煙斗，望他能借煙消愁。

    蔡逯瞥了眼煙斗。

    車夫說:“這是您常用的那一款?！?/br>
    其實，這不是他常用的，而是她常用的。

    他的生活習(xí)慣，早已跟她同化。

    蔡逯握著煙斗，手發(fā)顫。

    死亡是一個很不公平的分界點。

    在這個人還活著的時候，你對他或恨或愛?？僧?dāng)他一死，你的愛無處宣泄，你的恨被迫終止，你會把他的缺點最先遺忘掉。

    在余生中，不斷想起他的好。在沒有他的日子里，慢慢積攢對他的思念。

    所以，死亡不僅打斷了死者的生活節(jié)奏，還打斷了其他人的生活節(jié)奏。

    有人瘋有人癡，蔡逯卻是最冷靜的那一個。

    他的淚，他的哀嚎，他的遺憾自責(zé)，都已在那個晚上消耗殆盡。

    他按部就班地繼續(xù)生活。

    他跟朝廷說，應(yīng)專門選一塊墓地，立一塊墓碑，好讓無數(shù)思念她的人，有地去宣泄思念。

    畢竟讓那些人天天堵在渡口燒紙錢，也不像回事。

    后來，她的墓地落在一座靜謐的莊園。

    墓碑上只寫著三個字——“易靈愫?！?/br>
    進園給她獻花燒紙錢，要提前預(yù)約。到了現(xiàn)場，還得排很長一條隊。

    不忙時，蔡逯就來擦墓碑，擦得锃亮，都能被人當(dāng)鏡子照。

    在這里，偶爾會碰上她的其他老相好。

    蔡逯就把這些人攏來，組了個局，心情郁悶時，就跟這些人一起出來借酒消愁。

    與她相愛時，他們都還年輕。如今，她的年輕貌美永存，而他們，都變成了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男人。

    要給他們這群剩男起什么名字呢？

    蔡逯搖著酒盞打趣，“要不，就叫‘散養(yǎng)汪汪隊’？”

    畢竟他們都是做狗的，只不過養(yǎng)他們的主人沒了。

    他講了個笑話，可現(xiàn)場卻沒一個人笑。

    不知誰先哭出了聲，緊接著，這些男人都哭得哀慟。

    褚堯又喝醉了，又在說那些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話。

    要是那一晚，能提前阻止她上船就好了。要是那一晚，能丟掉該死的臉面，陪她一起上船就好了。

    喝醉后，他就哇啦哇啦吐，吐了蔡逯一身。

    蔡逯早已習(xí)慣，扶著褚堯去清洗。

    整個過程，蔡逯都很平靜。

    直到聽見褚堯說:“她是旱鴨子，根本不會游水。她掉在江水里時，該有多絕望啊……”

    褚堯哭得涕泗橫流，“要是當(dāng)初堅持教她，把她教會，那最起碼，她還有逃生的可能。”

    褚堯開始扇他自己的臉，把頭往墻上砸。

    “都怪我，都怪我……”

    蔡逯的心狠狠抽了下。

    他拍著褚堯的肩膀，想說點安慰話?？勺罱K，他只是嘆了口氣。

    極少數(shù)時候，喝得爛醉時，蔡逯也會蹲下身，無助地哭。

    他就只是流淚，什么心里話都不說。

    他抗拒說出她的名字，哪怕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要么稱“她”，要么稱“易老板”。

    對他來說，“易靈愫”這個名字是萬不能提的忌諱。

    盛夏時，她的一幫老相好去了趟遼國，做了結(jié)扎。

    結(jié)扎是個新事物，沒人能保證成功率是多少。運氣不好的話，輕則性.無能，重則斃命。

    但他們都義無反顧地去做了結(jié)扎。

    他們的余生，不會再娶妻生子，只會在剩下的時間里，自立牌坊，為她守節(jié)。

    術(shù)后恢復(fù)時，他們之中，有爹娘的，就把這事告訴了爹娘。沒爹娘的，就臥床養(yǎng)身。

    蔡逯他爹娘，聽了他的描述，很是震驚。

    老兩口都不懂什么叫“結(jié)扎”，被蔡逯給普及了下新知識。

    他爹眼前發(fā)懵，氣血逆流，氣得扇了他一巴掌。

    “既然你說能疏通，那趕緊去給我疏通！”

    他娘泣不成聲，“你這又是何必，她已經(jīng)走了，你何不好好活著？”

    蔡逯給他爹娘磕了個頭，請求老兩口尊重他的決定。

    蔡逯說:“我們蔡家欠她不少，我這是在贖罪?！?/br>
    最終，他爹拿他沒辦法。

    他爹說:“比起指望你成婚生子，還不如讓我和你娘再努力努力，給你添個弟弟?！?/br>
    這個社會風(fēng)氣，不允許人活得自由瀟灑，只允許人做生育的奴隸。像頭豬一樣，非得生出個孩子，甚至非得生個男孩，才叫“完成了任務(wù)”，才叫“沒辜負(fù)所有人的期望”。

    蔡逯他家倒還算開明，但相比起來，褚堯就很慘了。

    褚家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到了年齡，甭管你愿不愿意，先成婚生子再說。

    為此，褚堯他爹催了他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