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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一道 第84節(jié)

    縱使是黃袍加身,萬人之上的帝王,也有很多時候都活得像頭牲畜,甚至連牲畜都不如。

    生前再風(fēng)光再受追捧又如何,死了不還是要被大肆宣揚雞飛蛋打無處尋么。

    見她如此坦然平靜,閣主反倒確信她沒在扯謊了。

    也是,誰稀罕去藏這骯臟玩意。

    閣主的語氣軟了下來,“趕緊下床吃飯。昨晚的四菜一湯給你補(bǔ)到了今晚,一共是八菜兩湯。”

    閆弗搶著邀功:“你最喜歡吃的炸魚塊和糖醋魚,都是我做的哦。”

    盡管心里很欣喜,可靈愫還是表現(xiàn)得不情不愿,慢悠悠地起了床,仿佛這飯是倆男人求著她吃的一樣。

    閆弗毫無察覺,“小心肝,是我做的不合你的胃口么?!?/br>
    閣主嗤笑一聲,“你信她的反應(yīng)呢?!?/br>
    他擰了擰靈愫的臉,“別裝了,趕緊吃,飯要涼了?!?/br>
    靈愫狡黠一笑,拽著閣主的衣袖撒嬌,“吾友,你辛苦了。”

    閣主搖搖頭,“我不辛苦,真的,我只是命苦?!?/br>
    老話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閣主想,可能她生來就是要降服他的吧。

    之后,靈愫又突然問起蔡逯,“他還活著嗎?”

    閣主說自然,“你那一劍可真是會刺,避開了所有要害,沒要了他的命。不過太醫(yī)說他起碼得養(yǎng)小半年的傷,才能好得徹底。”

    她“哦”了聲,“那蔡家……”

    閣主回道:“蔡逯回去把事情原委朝蔡相說了一遍。蔡相又憤怒又愧疚,差點郁悶得拔劍自刎。到底是一樁滅門案,那么多口人說沒就沒了,他心里也不好受?!?/br>
    又道:“好在蔡相做出了行動,聯(lián)合一幫老臣力挽狂瀾。最后,太子許諾待登基后大赦天下,重新調(diào)查近年來的滅門懸案,還那些人家一個清白,包括石溪易氏?!?/br>
    說完,閣主幽怨地瞥向她:“當(dāng)然,這些事的前提是,先帝能完整下葬。所以現(xiàn)在你知道那玩意有多重要了吧。”

    靈愫點了點頭。

    有時事情就是這么魔幻。

    數(shù)年前,朝局動蕩,沒人有閑心去管誰家被滅門這種事。

    現(xiàn)今,新帝即位,重整朝綱,局勢百廢待興,自然也沒人再去管哪個村被屠了,哪戶人家被尋仇了這些零碎事。

    屠村與弒君這兩件事,但凡靈愫換個時間去做,那就算是神仙來都保不了她。

    可現(xiàn)在,恰是朝局混亂,恰是人脈與關(guān)系都發(fā)揮了作用,她,竟就這么活了下來。

    不可置信,像做夢一樣。

    哪怕是她已經(jīng)在山里待了四日,她仍舊覺得她的腦袋還架在脖頸上,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當(dāng)然,這四日,靈愫也沒閑過。

    閣主每日都會派人給她做思想工作,有時是枕風(fēng)樓樓主,有時是小謝,有時是殺手閣里的同僚……

    這些人一來,就開始給她洗腦。

    “生命誠可貴,沖動是魔鬼?!薄绊w光養(yǎng)晦,你必能如雪崩再來。”“當(dāng)你迷茫彷徨,自然美景會給你答案。”“捧起書本,讀書能解萬愁?!薄吧幌?,練功不止?!狈泊嗽圃?。

    她算是搞懂了。

    閣主這是在打感情牌,讓她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她明白大家的好心,所以一直很積極地吸收這些話里的能量。

    是啊,復(fù)仇萬不能急。

    無非是,承認(rèn)自己沒那么強(qiáng),不能時刻掌控全局,保持理智。同時,也要承認(rèn)別人沒那么弱。就如閣主所說,倘若她那位親人還活著,就說明人家早已練就了一定的藏身本事。

    想通這點,她就覺得自己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下來,已經(jīng)能出山了。

    她給閣主寄了封信,讓閣主過來一趟,看看她的變化有多大。

    那是在來到山里居住的第七日,閣主來“探監(jiān)”。

    靈愫先打了套拳法,又拎著兩個裝滿水的木桶跑了幾圈,展示她多么有活力。

    最后,她站到閣主面前,朝他展示自己練出來的肌rou。

    她說:“這幾日我深刻反思,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改好了,真的。我會時刻保持理智,再也不會沖動了!所以,現(xiàn)在就讓我出山吧!”

    閆弗沒骨頭似的趴在靈愫身上,“我作證,她說的句句屬實!這幾日我可是親眼看著她從一蹶不振到現(xiàn)在的激情澎湃,她真的改好了,整個人煥然一新?!?/br>
    閣主繞著這倆人走了走,“不對勁?!?/br>
    他先下了結(jié)論:“還是再住一段時間比較穩(wěn)妥?!?/br>
    靈愫大聲嚷嚷起來:“哪里不對勁!我現(xiàn)在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渾身充滿能量,能一拳打十個呢!”

    閣主攤著手:“你看,你還是想出去殺人?!?/br>
    他說:“之前你精神太過萎靡,現(xiàn)在你又太過激進(jìn)。你的情緒還是沒有完全平復(fù)下來。你信不信,我要是讓你下山,那你絕對連夜跑到苗疆見誰殺誰?!?/br>
    閣主把這倆人分開,先朝靈愫說:“你得再沉淀一段時間。待到深秋,山里楸紅遍野,景色宜人。你一邊練功,一邊欣賞美景,多好的事。”

    又把閆弗拽到一旁,低聲斥道:“你還真信她的話啊?她經(jīng)歷了一場重大變故,心里創(chuàng)傷那么深,又豈是一日兩日就能改好的?”

    閆弗回:“我不管她到底改好沒有,我只想讓她開心。她想做什么,那就讓她去做唄。人生在世,不就圖個開心嗎?”

    閣主一時語塞,“你是真不為她的以后著想啊。今日她下山,你信不信明日新帝就得遭殃。她狂得很,敢閹老子,難道就不敢閹小子?你以為她會感謝新帝不殺之恩?放屁!她現(xiàn)在平等地恨每個皇家人!”

    閣主悵惘地嘆口氣,“也是,你當(dāng)然不會想這么深。你和她才相識多久,你才了解她多少?!?/br>
    閆弗冷哼,“她的過去我不曾參與,但至少,我見證了她的成長與變化。人的性格是會變的,你怎么就敢保證,你不是在用刻板印象去看待她?”

    閆弗回想起陪她殺人殺到爽的那一夜。

    他對閣主說:“你了解她的行事作風(fēng),一旦進(jìn)入殺戮狀態(tài),她會平等地虐殺所有人??赡峭?,在濟(jì)家村,她罕見地猶豫了一瞬。她是真的在思考,要不要放過蔡連家的那倆小孩。可那倆小孩,剛見她猶豫,就握緊了匕首,準(zhǔn)備刺殺她。是小孩不仁在先,她才殺了他們?!?/br>
    他說:“你沒發(fā)現(xiàn),她越來越有‘人性’了么?她以前可是個純正是殺戮瘋子,不會有憐憫同情這些情緒??涩F(xiàn)在,她變了很多。這些細(xì)微的變化,你都沒有看到,是么?”

    閣主不理解。

    “你把這些偶然、意外,歸于她性情的細(xì)微轉(zhuǎn)變,恕我無法認(rèn)同?!?/br>
    閣主斂下心神,“我與她的十七年,又豈是這些偶然、意外可以抹去的?”

    他清了下嗓子,問閆弗:“庭敘已經(jīng)失蹤了好幾日,你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問完話,閣主瞥了眼靈愫,見她已經(jīng)跑遠(yuǎn)去捉雞追狗了,這才敢高聲問閆弗:“你如果想給她送男人,直接送就好了?,F(xiàn)在你磨磨唧唧的,到底在干嘛?”

    閆弗一臉無辜,“我把庭敘送太醫(yī)局了。反正他待在刺客莊也是礙眼,那干脆去送他去學(xué)醫(yī)術(shù),讓做自己喜歡的事好了?!?/br>
    閣主搞不懂他的想法,“你管‘五花大綁’叫‘送’?你是不是忘了,老莊主本是個親王,庭敘可是名正言順的親王嫡孫!你要是把事情搞砸,皇家又得過來找麻煩!”

    見閆弗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閣主更是氣得要死。

    一個兩個,都不叫人省心!

    閣主負(fù)氣出走,臨走前還朝閆弗放了狠話:“行行,你就溺愛她吧!這堆破事,我再也不會插手管!”

    閆弗冷笑出聲。

    他給小弟們寄了封信,讓他們找準(zhǔn)時機(jī),把庭敘打暈送到山里。

    是時候了。

    再一次,他又要祝她玩得開心。

    *

    閣主說時機(jī)未到,靈愫便只能繼續(xù)待在山里。

    她真恨,閣主那么了解她干嘛?!就不能給她一點面子,讓她下山繼續(xù)發(fā)瘋么!

    現(xiàn)在好了,她只能繼續(xù)過著喂雞養(yǎng)狗的平淡日子,將一身蠻力都用在了劈柴上面。

    劈,劈,把所有惡人都劈死!

    這日她劈完柴,準(zhǔn)備上山采野蘑菇吃。

    因剛下了場雨,山路很滑,她背著竹筐,走得小心翼翼。

    然而,不知踩到了什么軟軟彈彈的東西,她腳底下滑,直直朝前撲去。

    “哎呦!”

    靈愫閉上眼,然而料想之中的疼痛卻并未到來。

    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摔在了別人身上。

    是的,這座山里居然出現(xiàn)了她不認(rèn)識的別人。

    靈愫飛快起身,看見一個瘦高個,臉朝下趴在泥地里。

    至于那軟軟彈彈的東西——

    她低頭細(xì)看。

    噢,原來剛才她是踩到了人家屁股上。

    這瘦高個儼然昏迷了過去。

    靈愫蹲下身,握住這人的手腕。

    經(jīng)脈并未打通,是個不通武功的廢柴。

    她松了口氣,拍了拍這人的肩,“喂,大妹子,你醒一醒!”

    她把這人翻過來,正面朝上,卻看見這大妹子滿臉黑泥,喉結(jié)明顯。

    她拍了拍這人的臉,改了稱呼,“這位大哥,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她叫了幾聲,可這大哥始終在昏迷。

    這大哥可真是狼狽,臉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衣裳也臟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靈愫突然情緒上頭,善心大發(fā),拿手帕給他擦了擦臉。

    很快,她就把這大哥的臉擦了干凈。

    她看清了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