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 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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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老樣子。 蔡逯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脂粉廉價,衣裳開線,一如既往的窮酸、寒磣。 蔡逯聽她開口:“我好像沒有向你解釋的必要?!?/br> 她的語氣比他更平淡,仿佛是在驅(qū)趕沒禮貌的陌生人。 可她明明與他有過幾次交集,還受過他不少照顧。 她又有哪處跟從前不同了。 不再問有所答,不再怯懦謹(jǐn)慎,不再卑躬屈膝地為他服務(wù)。 蔡逯沒料到會被她反將一軍,微愣后,他加深笑意。 “嚴(yán)格來講,我們現(xiàn)在還不算伙伴。我應(yīng)該算是,你的東家。” 他說:“我有權(quán)利了解情況?!?/br> 他正用那雙看誰都顯深情的眼看著她,渾身布滿“游刃有余”四個字。 他的話不容置喙,偏偏不會令人反感,反而是一道捕獵小姑娘的利器,完美滿足小姑娘對情郎的幻想。 施展魅力從而達(dá)到目的,這是刻在了蔡逯骨子里的習(xí)慣。 這讓靈愫意識到,蔡逯也還是老樣子,以為抓住她的一點(diǎn)把柄,就能讓她甘居下風(fēng);以為照顧她的貧窮,就能讓她跪拜臣服。 先前形象大毀的慌亂,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靈愫抄手翹腿,“我自然要向東家解釋。” “‘應(yīng)該算東家’,你看,連你自己都不確定我們的關(guān)系。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算。”她說,“先前我的確想把你當(dāng)東家,但現(xiàn)在,我打消了這個念頭?!?/br> 一向愛害羞的小姑娘突然換了另一副面孔,無情地宣判:“蔡衙內(nèi),你請回吧。這樁生意沒有再繼續(xù)談下去的必要?!?/br> “什……” 蔡逯話還沒說完,就見她站起身,朝后廚方向說道:“小謝,出來送客?!?/br> 那頭謝平剛沏好茶,出來就見客人一臉困惑地纏著自家易老板,而易老板始終瞥過頭置氣。 “為什么不談了?”蔡逯終于坐不住,“明明我是你熱情迎來的貴客,不是么?” 她拿著大掃帚掃雪,唱那些下流小曲兒,臉和手被凍得通紅,難道不是為了迎接他么?! 明明她也在意他,為什么忽然反悔了?! 見她抬腳要走,蔡逯趕緊堵住她的路。 蔡逯盡量放穩(wěn)話聲:“或許……你愿意給我一個解釋嗎?”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句向她要解釋的話,語氣有多卑微。 靈愫:“蔡衙內(nèi),你很沒禮貌。” 她說:“我人窮,但心不窮。我不會缺東家,送走你,還有下一個;更不會上趕著去討好看輕我的東家。這些,你明白嗎?” 類似的話,謝平也曾聽過。 這類話一出,往往代表快要觸及到她的底線。 謝平趕緊打圓場,“老板,貴客,你倆有話好好說。先坐,喝盞茶?!?/br> 茶氣快把對面人的眉眼浸得模糊不清時,蔡逯才慢慢回過神。 他忘了,無論是“調(diào)酒meimei”還是“易老板”,她始終是個要強(qiáng)的人。 “抱歉?!辈体制铺旎牡亻_始反思,“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他捧起茶盞,掩飾心里的慌亂。 他以為自己偽裝得足夠冷靜,可落在靈愫眼里,那些“求愛”的意味簡直不要太明顯。 計劃通。 靈愫眨了眨眼,“所以蔡衙內(nèi)是真心想來談生意嗎?” “當(dāng)然。” 他說這話時,不免感到心虛。 畢竟在他最初的設(shè)想里,他會高高在上地宣布:“我同意投資入股,但每年要得盈利的七分分成?!?/br> 他能想象到她的不滿與掙扎,但那都是無用功。他會像逗貓狗一樣逗她,樂此不疲。 但現(xiàn)在,倆人的地位卻完全反了過來。 他一個投資的大東家,怎會變得這么卑微,還要求著她談生意?! 蔡逯想去思考,但每每瞥見她純良的眼神,理智就會頃刻消散。 不知她在說什么,只顧著盯著她的唇瓣看。 數(shù)月前那次親吻的畫面,再次在他心頭浮現(xiàn)。 靈愫的話聲陡然頓住。 屋里沒燒炭,怎么蔡逯的臉反倒越來越紅了? “蔡衙內(nèi),我剛才說的,你都能接受嗎?” 蔡逯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當(dāng)然可以?!?/br> “當(dāng)真?!”靈愫激動得站起身。 原以為蔡逯絕對不會答應(yīng)這個要求,可誰知,他竟這么輕松地應(yīng)了下來。 蔡逯抬頭看,見她拍著巴掌,說那真是太好了。 她蹦跳著拿來字據(jù)和印泥,“蔡衙內(nèi),那我們就走流程吧?!?/br> 這時候,她又跟記憶中那個靈動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蔡逯勾起唇角,“當(dāng)然可以。” 直到她說天色將晚,今日就談到這里,他才想起她提了什么要求。 她說:“每年盈利所得,我六你四,怎樣?” 在他談成的生意里,這個要求簡直聞所未聞,許多人甚至連提的勇氣都沒有。讓東家分四成,簡直驚世駭俗。 但他早已簽字畫押,連反駁的機(jī)會都不再有。 眼見他們即將分別,蔡逯趕忙補(bǔ)充道:“我還有個私人請求?!?/br> 靈愫笑瞇瞇地候在車窗旁,“什么?” “給我一個和你做朋友的機(jī)會,讓我了解真實(shí)的你。” 這句在他心里藏了大半年的話,終于在今日說了出來。 他要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僅僅體現(xiàn)在生意場上。 她沒有立即回應(yīng),而他緊緊盯著她的臉,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良久,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啊?!?/br> “做朋友”正合她意。 車輪開始滾動,靈愫默默退到一旁。 蔡逯卻仍未放下車簾,繼續(xù)朝她說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來店里幫忙修葺嗎?你放心,這部分錢我來出。” 她仍舊點(diǎn)頭說好。 不過送走蔡逯后,靈愫并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反而是謝平好奇地湊到她身邊,“姐,剛才聽你叫‘衙內(nèi)’,你倆之前認(rèn)識?” 靈愫正往木牌上寫菜名,“之前是萍水相逢,現(xiàn)在如你所見,他入了股后,我們就成了朋友?!?/br> 她說:“你想想整個盛京城里,還能有誰被叫衙內(nèi)?” 謝平猛地蹦起來,眼里滿是對發(fā)財?shù)目释?,“姐,這次咱家小店攀上大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嘆氣道:“人家說會經(jīng)常來店里幫忙,是不是想來監(jiān)工啊。” 他有些頭疼,“那以后是不是都得畢恭畢敬的,說話前還要三思,唯恐得罪了人家。真是不自由?!?/br> 靈愫嗤笑回:“大可不必?!?/br> 她讓謝平把木牌掛到顯眼的地方。 “你把他當(dāng)好兄弟就行,”她說,“他只會是來幫忙的熱心小哥?!?/br> * 這一夜,蔡逯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是紙醉金迷太久,毀了身子嗎? 是忙于公務(wù)太久,沒好好休息嗎? 他翻過身,而衣兜里的字據(jù)恰巧滑了出來。 白日交談時的細(xì)節(jié),此刻反復(fù)回蕩在耳旁。 她說:“蔡衙內(nèi),你是個好人。但在我們成為朋友之前,我沒辦法與你交心。” 關(guān)于姓名,她說自己叫“易靈愫”。關(guān)于身世,她說自己是流浪孤兒。 關(guān)于不告而別,她說她是在集市里聽到小道消息,所以會拿出全部家當(dāng)來北郊做生意。 關(guān)于突然生氣,她說:“蔡衙內(nèi),往后你就會知道,我脾氣很好的?!?/br> 她還說,她是個武功不高的殺手,但這年頭做殺手不賺錢。 蔡逯把這張字據(jù)看了又看。 在字據(jù)上,他們倆的名字挨得很近。 近得就像分別時他們并肩而行,只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就能牽住她的手。 蔡逯突然不想再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