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光。
廚房在矮屋的盡頭,窄小的幾平方,最多能夠容納兩人。 灰白墻上落滿歲月侵蝕過的痕跡,下半部分刷著深綠色油漆,早年間時髦的裝潢到如今已然過時,好在主人愛整潔,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塵不染,甚至連墻上的粉筆畫也能完好保留。 稚嫩的畫作一看便是出自小孩手筆,不同顏色不同畫風,意外拼湊出一幅完整的山水畫,太陽白云高山小溪,每一處都缺一不可。 “程叔?!毕能叫陌侵鴱N房門探出半個頭,嗅著空氣里彌散的牛rou香氣,忍不住咽口水,“要不要幫忙?” 程路山熟稔地顛鍋,最后撒上一把靈魂孜然粒,鍋鏟翻炒幾下,均勻分到三個大碗中,回過頭沖她笑,“肚子餓了?” “餓。”她摸摸癟下去的肚子,說話像和爸爸撒嬌那般自然,“為了今晚的大餐,我中午只啃了一個蘋果,現(xiàn)在頭暈?zāi)X熱,看什么都像豬頭rou?!?/br> 男人聞言大笑,雖已過而惑之年,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英氣逼人的輪廓,下巴處有一條長長的疤痕,乍一看很瘆人,可搭配他的招牌微笑,陰冷氣場瞬間軟化。 他從鹵鍋里挑了個最大的雞腿放入小白碗,那是夏芙心的專用碗,圓臉大眼的小貓印花,怎么看都像她的萌寵翻版。 “先吃這個墊墊肚子?!?/br> 夏芙心兩眼泛光,接過碗的同時不忘假惺惺地解釋,“我真是來幫忙的,不是為了開小灶。” “我知道?!背搪飞侥睦锊虏煌感⊙绢^的心思,笑著安撫,“你是我的王牌試菜員,責任所在,不必有心理壓力?!?/br> 她點頭如搗蒜,正打算尋個無人的角落美滋滋地啃雞腿,轉(zhuǎn)身之際被男人叫住。 “你順便去樓上喊程靖下來吃飯。” 夏芙心滿腦子都是噴香的雞腿,這會兒他提什么要求她都會無條件答應(yīng)。 “保證完成任務(wù)?!?/br> * 程靖的房間在二樓左邊第二間,老舊的木門上貼滿花花綠綠的卡通貼紙。 夏芙心一路小跑上樓,風風火火沖到門前。 “——靖哥。” 尾音踩著推門聲響起,木門敞開大半。 赤裸上身的男人站在衣柜前,腰帶散開,褲鏈剛拉到一半,回頭就見小姑娘瞪圓的大眼睛,驚嚇之余全身僵硬,直勾勾地盯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凝固。 程靖眉頭輕蹙,“你...” “對不起,對不起?!?/br> 她如夢初醒,迅速關(guān)門,臉頰的紅暈愈燃愈烈,腦子里還在回放剛才的畫面。 頂燈的幽光如水般灑在他的頭頂,粗黑的寸頭下是眉目清朗的俊臉,肩膀?qū)掗?,腰身精壯,肌rou線條緊實流暢,渾身上下充斥著力量與美感。 她額頭抵著冰冷的白墻,用手狂扇冷風,試圖用物理降溫法緩解內(nèi)心的燥熱。 那一瞬間,她對趙晞西喜歡的言情小說男主有了具象化的認知,甚至完美覆蓋印刻在她記憶深處的吸血鬼形象。 十八九歲正是對異性產(chǎn)生好奇和探索欲的年紀。 一面臉紅退后,一面大膽靠近。 * 五分鐘后,木門從里面打開。 聽見動靜,夏芙心僵直地轉(zhuǎn)過身,頭埋得極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雙頰沾染胭脂紅,暴露少女的羞澀。 她手里端著陶瓷小碗,啃過的雞腿還剩半個。 “找我有事?”他憋住笑,淡定地問。 “嗯?!彼徛ь^,目光觸及他的臉,沒來由地一陣心亂,手指死死扣住碗邊,“程叔喊你下樓吃飯?!?/br> “知道了?!?/br> 說完他也不動,堵在她身前像一座無法撼動的巨山,成功擋住身后的光,嬌小的姑娘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中。 程靖目光筆直地盯著她,她心虛地偷瞄雞腿。 也許是太久沒見她,私心想要延長兩人的獨處時間,他板著臉沒話找話,“以后進屋記得先敲門,我就算了,對其他男人不能這么魯莽?!?/br> 夏芙心雖說理虧,可伶牙俐齒的她還是想為自己辯解,順便甩鍋給他,“其他男人都知道換衣服要鎖門,所以,也不全是我的錯?!?/br> 程靖聽這話有意思,耐心和她掰扯,“照你的意思,下次我不鎖門,你還敢硬闖?” “你是男人?!彼曇粜〉孟裎米雍?,“即使被看光一點點,也不吃虧?!?/br> 他瞳孔加深,聲線壓低,“不止一點點?!?/br> 夏芙心啞然,嘴唇快被牙齒咬破,顫巍巍地把碗遞到他跟前,好聲好氣地商量,“吶,雞腿賠給你,這件事能不能保密?” “什么事?”他明知故問。 她抿了抿唇,說不出口。 程靖瞥了眼碗里的半個雞腿,伸手接過碗,習慣用長輩口吻叮囑,“少吃rou,多吃青菜?!?/br> 他原想表達飲食要注意營養(yǎng)均衡,畢竟他對無rou不歡的小姑娘太過了解,可關(guān)心的話吹進她的耳朵,轉(zhuǎn)化成其他味道。 這是什么意思? 拐著彎地提醒她吃rou會長胖? 小姑娘心氣高,有什么不爽都是當面發(fā)泄出來,上一秒還唯唯諾諾,下一瞬張牙舞爪,字符跟小鋼炮似的朝男人身上掃射。 “靖哥,關(guān)于你說我長胖這件事,我覺得我很有必要反擊你一下。” 男人怔住,“什么?” “你以前白白凈凈,高高瘦瘦的可好看了,現(xiàn)在又黑又壯,像非洲平原的大野牛,顏值下滑不是一星半點。” “...” “我說完了,拜拜?!?/br> 泄完火后渾身順暢的夏芙心火速消失在他眼前,下樓的腳步聲急促而沉重。 程靖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還在努力消化她的話。 又黑又壯? 大野牛? * 春夜涼風襲人,天外繁星點點,小院里灑滿潔白的月光。 懸掛在屋檐下的大燈泡放射出灼眼的光芒,點燃紅火氛圍,加熱酒精濃度。 程靖一向不勝酒力,醉酒后容易斷片,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一律滴酒不沾。 可今晚這場酒明顯跑不掉,且不說來的全是看著自己長大的街坊鄰居,程路山甚至還拿出深藏多年的藥酒,平時不喝酒的夏爺爺也端起酒杯,程靖再不樂意只能硬著頭皮上。 酒過三巡,敬完一圈酒的他總算回到小孩那桌。 “靖哥,坐我這里?!敝x以梵狗腿地起身。 “謝以梵!” 夏芙心伸手想拽他,結(jié)果指尖滑過衣擺,抓了個寂寞。 自從在二樓大放厥詞后,回過神后的她悔到腸子青,裝蘑菇裝了整晚,原想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混過去,誰知臨近尾聲還是逃不過面對面處刑。 程靖剛坐下,鄰座的夏芙心光速彈起,面不改色地找借口,“有人想玩斗地主嗎?” 謝以梵不悅地“嘖”了聲,“靖哥好不容易回來,咱就不能好好陪他聊會天嗎?” 夏芙心低頭偷瞄一眼,恰好同男人炙熱的眸光撞個正著,心跳驟然加速。 “我們太吵了,靖哥喜歡安靜?!?/br> 謝以梵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桌對面的歐陽緩緩舉手,“算我一個?!?/br> “還有我?!壁w晞西跟著起身,余光壓根不敢往身側(cè)瞥,多在李明也身上停留一秒都有原地自燃的風險。 一頓飯的時間,他們從頭至尾就說了三句話。 李明也胃口不佳,沒吃什么便放下筷子,煙盒里抖出一根煙,側(cè)頭看她。 “能抽煙嗎?” 趙晞西屏住呼吸,心臟跳得都快裂開,“可,可以啊?!?/br> 她的緊張和不知所措被男人看在眼里,露出一抹溫柔的笑,“算了。” 他起身離開飯桌。 趙晞西的視線一路跟隨,見他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滑落,好心替他撿起,順便把草莓味棒棒糖塞進他的外衣口袋。 她知道他有女朋友。 她沒有其他想法,只是單純地想在他的世界留下點什么。 * 時鐘指向9點。 客人們逐漸散去,小院的喧囂歸于平靜,余下的人分散重組。 喝酒聊天的中年男女,沉迷斗地主的少男少女,閉眼醒酒的程靖和盯著棒棒糖發(fā)呆的李明也。 他在酒和棒棒糖之間選擇后者,拆開包裝紙塞進嘴里,滿眼戲謔地看著桌對面的程靖抬,“醉了?” “還行?!背叹该凸鄡煽谒?,黝黑的臉紅得發(fā)亮,眼底充血嚴重,“你知道我不會喝酒?!?/br> 李明也瞥向桌上的小酒杯,淺褐色液體看似柔和,實則綿里藏刀。 “藥酒后勁大,我都只是小口抿,你敢一杯接一杯,佩服?!?/br> 程靖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好話,飄忽的視線掃過他含在嘴里的棒棒糖。 “哪來的小孩零食?” 他側(cè)身轉(zhuǎn)向樹下玩斗地主的幾人,散漫地笑,“圣誕老人給的,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