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譚記
之后的一星期時間市局里所有人都變得愈發(fā)忙碌起來,這邊要忙著審人,那邊要忙著蹲人,所有事情背后有千絲萬縷連接在一起,專案組是成立了好幾個,卻也因此沒法把案子完全分開,辦起事來弄得大家皆是暈頭轉(zhuǎn)向。 沉寰宇投入進去,倒也暫時把那日和譚有囂見面的事情拋諸腦后了,只記得他特意叮囑過有關(guān)譚濤的調(diào)查必須同步傳達給他——無論譚濤善惡與否,這種泄密行為都會違背自己作為一名警察的初衷,可那人又拿安安來威脅他——世間安得雙全法。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動起了辭職的心思。辭職了,他可以把女兒帶走,回松立市或蒲渠縣找個什么工作過完一生——但這只是想想。 “沉警官,你這么有責任心,怎么會選擇一走了之呢?”正如譚有囂所說,在明確了局里有內(nèi)鬼的情況下,他是堅決不會走的,他走不了。 待開完早會,沉寰宇站在白板前摸著下巴上來不及剃的胡茬沉思起來。 在他請假的那兩天里,洛川安排人去了譚有囂所說的升平路飯店,不光抓到了一幫子賭徒,里頭竟還有好幾個是吸毒人員,這就是意外收獲了。審訊時問起來源,所有人堅稱是不久前賭場里一個中年男子低價脫手賣給他們的:“黑黑的,不高,呃……鷹鉤鼻……”畫像師照著這描述繪出幅人像,喊來禁毒支隊的賀明一瞧,發(fā)現(xiàn)正是“心心念念”要抓捕的老鴉,于是和洛川又把飯店老板揪出來審了一頓,對方是這么說的:“這、這個人經(jīng)常來這兒,是潘龍默許的,不過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他再來的時候我也沒攔他……” 賭場是潘龍的手筆,老鴉又是潘龍的人,要說他一個從窮鄉(xiāng)僻壤出來的人只靠自己做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背后沒有更大的保護傘罩著,沉寰宇是肯定不信的。 那么背后真的會是譚濤么? 沉寰宇合上筆,退后到桌邊將整個白板納入眼底,暗自慨嘆今年實在是相當不安定的一年:被殺害的石氏兄弟和羅發(fā)、下落不明的通緝犯劉猛、搞賭毒交易的潘龍……江撫暗地里竟亂成了這樣。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審訊譚有囂時對方是如何輕松地閃爍其詞,卻明里暗里把每字每句的矛頭直指向譚濤。 關(guān)于父親,無論親疏,做兒子的肯定知道得要比外人多,而譚有囂很聰明地選擇把對自己有利的部分也說得模棱兩可,并不一味地賣慘,待到別人要深究時,便已悄然落進了他預(yù)先設(shè)計好的圈套——若是這樣,譚有囂的心思未免太重,任誰能想到他才是大學(xué)剛畢業(yè)的年紀。 “寰宇,我看你回去一趟倒是變得更軸了,簡直要把板子看出洞來!”洛川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他身邊,習以為常地搭住肩膀開玩笑,警服微涼的布料緊貼在后頸處,沉寰宇側(cè)眸時不自覺往外套里縮了縮脖子,沉悶道:“一看到這么些個案子還沒有解決,就感覺心沒個地方放。” “那我覺得有件事你聽了應(yīng)該會好些。”沉寰宇問他是什么事,洛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跟劉局打了個報告說今天要去譚記實業(yè)走一趟,他同意了。”沉寰宇皺了皺眉,說:“你怎么不告訴我?”洛川把他繃起的肩膀拍了下去,笑道:“說之前那不是沒把握嘛,有了定數(shù)再來告訴你,踏實!” 可沉寰宇顯然在意的不是這個,他四下看看,壓下聲音:“副局不知道吧——你沒告訴他?” “咦……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不管怎樣,我還是怵他得很,能躲還是躲了的好,見了他總想起來我爸?!甭宕ǖ穆曇粢脖粠У玫土讼聛?,倆人湊著絮絮說起曾經(jīng),像從舊鐵皮盒子里摸出一顆顆玻璃彈珠,稍不注意從手里滑走,便要“鐺鐺”地發(fā)出磕碰聲。 沉寰宇自然知道洛川指的是什么——他的父親洛峽生前最后一次出警時的搭檔就是周合,結(jié)果落了個一死一活,那會兒洛川也是年輕氣盛,心里一度認為父親的死有部分責任得歸到周合頭上,以至于他單方面埋怨了許久,時至今天,雖說那點沖動的情緒早消失殆盡了,但留存下來的情感習慣還是叫他想避著周合。 洛川總愛說沉寰宇軸,可他自己軸起來的時候又何嘗能是無可指摘的。 沉寰宇悄悄松了口氣,那錄音他還沒驗過真?zhèn)危较吕飬s是已經(jīng)開始防備起來,假如周合當真跟譚濤勾結(jié)不清,那風聲太容易走漏了,保不準人前腳走了,他們后腳才到。 可局里畢竟沒有不透風的墻,周合知道他們的動向不過是時間問題,瞞不住的,非得即刻動身才行:“洛川,我們現(xiàn)在就去譚記實業(yè)?!?/br> 前臺的員工在聽他們說明來意后面上不無驚訝,忙打了電話通知董事長辦公室,不多時便從專用電梯里走下來一個男人,挨個跟路過的員工微笑問好,斜后方跟著另一個壯些的,是很平淡的臉,戴個四方眼鏡。 “抱歉警官,讓你們二位久等了,我是譚恪禮?!弊T恪禮穿一身灰色法蘭絨的西裝,將入十月的天還不算太冷,他外頭卻披了一件黑呢子大衣,再看他的臉,許是因為氣血供給不足,白得簡直透出了血管和血絲的青紫色,面頰兩側(cè)略有凹陷,像揉摁得不平整了的面團,顯得灰撲撲的,這樣的病容使得二人同他握手時也不太敢使勁,生怕捏疼他手部山石般綿延下來的骨頭。 男人輕聲道:“走,我們到樓上的會客廳說?!?/br> 上行的電梯里,洛川主動挑起話題來緩和氣氛:“想不到您會親自下來接我們,聽說您身體不大好吧?”在此之前他們只在電視里見到過譚家的這位老大。 “肺上的老毛病了,不打緊,”譚恪禮笑得格外溫和,襯得那副慘白的面容竟也顯出了幾分暖意“二位是客,我自然得以禮相待?!?/br> 沉寰宇和洛川不禁對視了一眼,心里想:一家人之間的差別未免太大,會不會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