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醉醺醺，打著酒嗝說道。

    白小燕雖然越看自己丈夫越覺得惡心, 可現(xiàn)在碰上這種事，她也沒人可以商量，只能跟他說：“是，但是不知道怎么變成了林蓮花的, 現(xiàn)在還貼了副廠長他們的！”

    她這句話讓她丈夫一下酒醒了。

    她丈夫身體坐正, 眼睛瞪大著看著白小燕, “你、你是被人坑了！貼誰不好, 貼領(lǐng)導(dǎo) 的干嘛？！”

    白小燕都急的要哭了，“我哪里知道有人會敢太歲頭上動土啊, 好幾個領(lǐng)導(dǎo)都被貼了, 大家都在說領(lǐng)導(dǎo)們貪污，這事要是鬧下去，要是查到我頭上, 那我可別想在單位里干了?！?/br>
    她丈夫臉黑的跟鍋底似的, 有心想罵娘吧，見白小燕一副受氣包模樣，又覺得沒意思，只能道：“今晚上咱們?nèi)ツ銈儚S子里蹲著, 把那貼大字報的人抓住，咱們還能說是立功了！”

    白小燕這會子沒主意, 她丈夫這么一說她一琢磨確實是個好主意，便點頭答應(yīng)了。

    梁穎那邊，顧金水問道：“今晚還去不去貼大字報？”

    “去什么去，今晚上廠子那邊肯定有人盯著，這事就到這里，以后都不去了?！绷悍f疊著衣服，隨口說道，她心里已經(jīng)把這件事放下了。

    顧金水瞧她的神色不像是很在乎這件事，便道：“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要不說夫妻就是夫妻，結(jié)婚這么多年，顧金水還是了解梁穎的。

    他知道梁穎貼那些領(lǐng)導(dǎo)的大字報，心里怕是存了離開廠子的心思，不然不至于來這一手。

    梁穎思考片刻，在顧金水旁邊坐下，有些猶豫地說道：“我想著辭職后出來單干，自己打版做衣服賣，你覺得怎么樣？”

    “我老婆做的決定我肯定大力支持！”

    顧金水立刻鼓掌，給足了梁穎面子。

    梁穎臉上一紅，沒好氣地拍了他肩膀一下，“少來這套，我是想問你覺得行不行？”

    “為什么不行，媳婦你做的衣服咱們家的人都說好看，就說你跟銀星做的結(jié)婚那條旗袍吧，她結(jié)婚那天多少人夸好，還想買呢?！鳖櫧鹚o梁穎捏著肩膀，他早就看媳婦在廠子里做生做死的干活，給廠子里提了那么多有用的建議，還幫廠子拉訂單，結(jié)果連個主任位置廠子都拿捏著不肯給這件事有意見了。

    只是之前媳婦沒表態(tài)，顧金水也不敢說什么。

    現(xiàn)在媳婦肯辭職，別說要下海自己做生意，就是什么都不干，在家里養(yǎng)著，顧金水也樂意。

    顧金水為了拉支持，把顧優(yōu)思也拉下水，“閨女，你說你媽做的衣服是不是特好看？”

    顧優(yōu)思點點頭，“媽，你要辭職我們都支持你?！?/br>
    接下來這十幾年可不就是服裝行業(yè)發(fā)展迅猛的時代，以她媽的眼光跟手藝，隨便搞一搞，那辦個牌子出來都不是什么難事。

    讓她媽繼續(xù)在廠子里當(dāng)什么干部，那才是屈才了。

    梁穎心里是有些沒底的，可這會子聽到丈夫跟閨女都這么說，漸漸有了底氣。

    “行，我再好好想想！”

    顧家這邊其樂融融的，在紡織廠外面，白小燕夫妻卻是凍得瑟瑟發(fā)抖。

    十月的天雖然還很是燥熱，可夜里大風(fēng)刮著，吹得人骨頭縫都發(fā)冷。

    她丈夫有些等不住了，從口袋里掏出香煙跟火柴，“都這個點兒了，別是今兒個那貼大字報的人不來了吧？”

    他打了個哈欠。

    白小燕心里也打鼓，可她怕丈夫走了，便低聲道：“不能夠，她前兩天都貼了，今天晚上肯定還會來的。”

    但說實在話，來不來這還真說不定。

    白小燕丈夫心里煩躁，點了根煙，才抽一口，那火星在黑暗里一閃一閃，白小燕瞧見那點火星，腦子里下意識閃過什么，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得廠子里有人喊道：“有人在外面，抓人！快抓人！”

    她跟她丈夫都是一愣。

    兩人對視一眼，反應(yīng)飛快連忙從草叢里起身，拔腿就要跑，可廠子里保安隊的人今晚上守了一夜，一個個白日里被領(lǐng)導(dǎo)敲打了一番，哪里能讓他們給跑了，三五兩下就跑上來，將人抓住。

    次日一早。

    梁穎騎著車上班，才到廠子，就瞧見眾人都在嘀嘀咕咕，那鄧大姐一眼瞧見她，趕緊過來，拉著梁穎：“梁穎，出事了，昨晚上廠子里把人給抓住了！”

    把人給抓住了？

    梁穎腦袋里一嗡，她滿臉困惑，“抓住了，抓誰??？”

    “哎呀，你怎么這么沒記性，不就是那貼大字報的！”鄧大姐聲音一高，瞧見周圍人看過來，連忙拉著梁穎到旁邊去，“昨晚上保安隊抓住了白小燕他們夫妻，好家伙，去他們家里頭搜，搜到剪過的報紙，現(xiàn)在領(lǐng)導(dǎo)要他們給個交代，不然就送公安局去！”

    這年頭廠子就相當(dāng)于一個小地盤，像梁穎她們在的紡織廠，保安隊都是有執(zhí)法權(quán)的，甚至還有手銬、手木倉，廠子里出什么事都是保安隊先處理，然后再考慮情況移交公安局。

    梁穎不禁咋舌，她心里要說不吃驚那是假的。

    她可沒想到白小燕他們會被抓住。

    她心里也暗暗慶幸，得虧昨晚上她們沒打算來，不然倒霉的就是他們了。

    至于白小燕他們被抓，那只能是說老天有眼，本來第一個貼大字報的就是白小燕，她被抓也是應(yīng)該的。

    而白小燕這會子簡直欲哭無淚。

    她們夫妻一晚上沒睡，這會子面對領(lǐng)導(dǎo)們的質(zhì)問，那叫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丈夫更是嚇尿了。

    “可真是沒想到，咱們廠子里最近興風(fēng)作浪的居然你白小燕?！?/br>
    副廠長黑紅面皮上滿是怒氣，他臉上繃著，腦門上青筋凸起，卻壓著火氣冷冷道：“你有什么意見為什么不找領(lǐng)導(dǎo)說，非要鬧貼大字報，你是不是想重演一下以前批斗領(lǐng)導(dǎo)們的事？”

    副廠長這話，頓時引起眾人神經(jīng)敏感。

    許廠長本來想著事不關(guān)己，有心將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聽得批斗，眼皮卻是一跳，看著白小燕的眼神也不怎么和善，“這位同志，東西都已經(jīng)從你家里搜出來了，你還有什么話好說?！?/br>
    “廠長，我真的是冤枉啊，不是我們干的?！?/br>
    白小燕簡直欲哭無淚。

    副廠長被氣的冷笑，“不是你干的，報紙都是從你家里找到的，跟之前舉報林蓮花的大字報也能對上！”

    “我舉報的不是林蓮花，這都是誤會，是有人要害我！”

    白小燕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她坐正了身體，咬牙切齒道：“是梁穎，是梁穎報復(fù)我，領(lǐng)導(dǎo)，你們得相信我，真不是我干的！”

    “梁穎，這又跟梁穎有什么關(guān)系？”

    副廠長一聽這話不樂意了，呵斥道：“你可少攀咬人。”

    白小燕都要哭了，“真的，我就只舉報了梁穎，我就是氣她家里平反，拿了那么多錢，卻一點兒不肯幫我，不信你問問我老公。”

    “對，我們家就只貼了梁穎的大字報！”她丈夫知道事情厲害，連忙說道。

    雖然說貼梁穎的大字報也不是什么能見人的事，可至少比舉報領(lǐng)導(dǎo)的強，這得罪了領(lǐng)導(dǎo)，人家不但能給你穿小鞋，還能讓你滾出紡織廠。

    幾個領(lǐng)導(dǎo)面面相覷一眼，商量了一下，讓人把梁穎跟林蓮花都叫了過來。

    林蓮花愣了愣，卻是有些相信白小燕。

    但她相信的原因不好說啊，她總不能說是她女兒做夢夢見的吧，這樣領(lǐng)導(dǎo)不把她當(dāng)成瘋子也會把她當(dāng)傻子。

    “領(lǐng)導(dǎo)，我看她說的有模有樣，說不定這事真的另有蹊蹺?！?/br>
    “領(lǐng)導(dǎo)，我的看法跟林蓮花同志不同?！?/br>
    梁穎皺著眉頭，“白小燕這人手段齷齪，說的話哪里能信，況且，她說她貼的是我，那怎么會突然變成貼林蓮花了呢！”

    “那說明是有人，說不定就是你把我的大字報給換了！”

    白小燕語氣激動地說道。

    梁穎雙眼幽靜，面上沒有一點兒表情，“這就更說不通了，你貼大字報這件事只有你們夫妻才知道吧？”

    白小燕夫妻臉色變了變。

    梁穎眼里掠過一絲譏諷，“試問，誰能事先知道你們要貼大字報，然后過來掉包呢？”

    “對，門房大爺說了是早上六點多有人過來，才看到大字報的！”

    許廠長覺得梁穎的話很有道理，不住點頭。

    白小燕嘴邊張了張，卻不知該怎么說，她都有些困惑了，難道自己真的貼的是林蓮花的。

    “六點多，我是七點多才到廠子里的，這事別人也能給我作證?！绷悍f攤開手：“我又不知道白小燕要害我，我總不能先跑來掉包，再跑回家去吧，領(lǐng)導(dǎo)，我看這事有些人怕是沒說實話，也是，前后貼了那么多張大字報，鬧得人心惶惶，她也不敢承認(rèn)?！?/br>
    “你，你個賤人！”

    白小燕臉色先是一陣白，然后是一陣紅。

    她猛地起身，想沖過來打梁穎，梁穎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反手給她一巴掌，這一巴掌下去，白小燕半邊臉上直接浮出指印。

    “你打我？！”白小燕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梁穎甩掉她的手：“我是打你，我打你是因為你這種人心胸狹窄，你是不是因為廠子里這么多年一直讓你做掃廁所的活，所以你心懷怨憤，就抹黑咱們領(lǐng)導(dǎo)，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做的這些事，廠子里現(xiàn)在亂成什么樣?！?/br>
    許廠長等人聽得梁穎這番話，心里都很是受用。

    雖然他們的確有不少人貪污腐敗，但他們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啊，相比起其他廠子里的領(lǐng)導(dǎo)，他們至少還是公平了不少，吃rou都會留點兒湯給下面的員工分。

    這還不夠公平嗎？

    “廠長！”

    外面有人敲了敲門。

    許廠長臉色不渝，“什么事？不是說了我們要處理事情嗎？”

    外面那人聲音有些發(fā)抖，“廠長，是紀(jì)/委來人了?！?/br>
    紀(jì)委？！

    辦公室里眾人神色瞬間變了。

    紀(jì)/委來了，梁穎作為一個局外人，被請了出來。

    她進車間的時候，張杏兒等人都過來打聽，“梁穎，這剛才外面有好些人進來，那都是什么人啊，是不是紀(jì)委？”

    梁穎打理著紗錠，道：“好像是，不過廠長他們應(yīng)該沒什么事吧，要是沒干什么壞事，紀(jì)/委也不會隨便抓人?！?/br>
    張杏兒眼神閃了閃，笑著道是。

    梁穎這話當(dāng)然沒錯，紀(jì)/委不會隨便抓人，但換個角度想，真抓人了想必就是掌握了證據(jù)了。

    梁穎心里暗道，這也不知是誰去舉報的，手腳倒是快。

    也是，這種事就得快，快刀斬亂麻，趁著領(lǐng)導(dǎo)們還沒空出功夫來抹干凈手腳，把事情捅上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大字報的事顯然沒這么快結(jié)束。

    整整一個月，副廠長等人頻頻接受調(diào)查，白小燕倒是很快被放出來，她貼大字報這種事雖然不光彩，卻也稱不上犯法，公安那邊也不過是批評了幾句就把人給放了。

    但白小燕回到工廠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