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獅群都已放棄圍攻，它們蟄伏不出，只是堵住郁郁的去路，呈包圍狀與她對峙。

    “別看了”？

    她讓自己“別看了”？

    陸枚僵在原地，無措地在地上摸索。

    狙擊槍已被咬成廢鐵，他只能找到一些石塊。陸枚渾身發(fā)抖，遵循本能舉起石塊，朝著正向包圍圈走近的幼師砸去。

    他無法傷到已成亡靈的成年獅群，但至少要慶幸，他沒有一口氣把幼獅也殺成亡靈。

    至少他能稍微攔住它們，不再給郁郁帶去新的壓力。

    幼獅們被他的石塊嚇退，只能重新縮回邊角，不滿地旁觀戰(zhàn)斗。

    似乎是被陸枚傷害幼獅的舉動(dòng)激怒，獅王咆哮一聲，再次發(fā)起進(jìn)攻。這一次，連它在內(nèi)的所有亡靈獅子都加入了這場針對郁郁的戰(zhàn)斗，盡管它們無法確定郁郁的位置，但面對如此挑釁，獅群已經(jīng)不能再輕易放走這位入侵者。

    五六頭獅子紛紛齜牙，它們?nèi)缤鳙C時(shí)那樣團(tuán)結(jié)，緊緊盯著正中央看似無物的位置。

    郁郁就在那里。

    陸枚的心臟都隨之高懸。

    “嗷嗚——”

    獅王發(fā)起了作戰(zhàn)的最后一次號(hào)令，六頭亡靈獅子有雄有雌，它們齊刷刷緊盯目標(biāo)。

    頃刻，獅群先后躍起，尖牙利爪比匕首的寒光更加刺眼，它們的牙齒好像還殘留血rou，陸枚跌坐在地，眼睜睜看著獅群撲向獵物。

    他甚至感覺自己已經(jīng)聞到了刺鼻的腥臭。

    那是他隊(duì)友的血嗎？

    他的隊(duì)友？

    郁郁故意隱身，難道是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死亡的慘狀嗎？

    陡然間，他的心臟一陣劇痛。

    尖牙穿透他的身體，利爪撕碎他的四肢。他的靈魂好像都隨著劇痛脫離，漂浮在上半空冷眼打量自己的殘軀。

    那是來自郁郁的一半痛覺，他能做到的僅僅是為隊(duì)友分擔(dān)致死一擊的一半痛覺。

    所有人都需要“荷魯斯之眼”。

    那是他能帶給世人唯一的價(jià)值。

    但是——

    陸枚不死心地望著獅群瘋狂的舉動(dòng)。

    它們像是在刨地，在虛空翻弄什么東西，他感到自己的腹腔都被掏空，臟器被獅群挑了出來，它們用帶有倒刺的舌尖舔舐他的筋脈與骨髓，鮮血噴滿獅群面孔，而他渾身發(fā)冷，四肢綿軟沒有任何力氣。

    年輕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他的心臟越跳越遲。

    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這樣的劇痛。

    這種程度的劇痛，已經(jīng)不可能再茍活。

    他清晰意識(shí)到，郁郁死了。

    為了救他，為了保全他，他的隊(duì)友死了。

    “荷魯斯之眼……”陸枚喃喃說著，茫然地從地上爬起。

    原本令他絞作一團(tuán)的劇痛漸漸消散，陸枚感受到生氣重新充盈他的身體，他沒有死，他只是陪同郁郁體驗(yàn)了一次死亡。

    ——但他竟然沒有死。

    “荷魯斯之眼、荷魯斯之眼?！标懨秵问峙e在胸前，他的眼眸漸漸轉(zhuǎn)為燦金。

    耀眼的金光從他胸腔噴薄而出，就連天幕中的太陽也為之遜色。

    “我命令你，

    ——讓她復(fù)活。”

    陸家，帝國唯一的王。

    倘若有人詢問，“王”該是什么顏色，帝國的所有公民都會(huì)毫不猶豫回答——金色。

    那是王的顏色。

    是堪比日月的顏色。

    也是荷魯斯之眼的顏色。

    金光如雨，神圣得仿佛在孕育一枚全新的生命。

    天空萬里無云，但連太陽也要為王的庇佑讓路。

    飛禽、走獸、蛇鼠、蟲蟻。

    天下生物皆入一雙神瞳，然而萬象失色，唯獨(dú)陸枚心口迸發(fā)的金光遮天蔽日，籠罩在斗折蛇行的沙漠河谷。

    于是一切都變得極為緩慢。

    獅群的嘯聲卡帶、攻擊停頓，它們高舉的獅爪滯在半空，仿佛有人滴下一滴樹脂，將它們封存成金色的琥珀。

    陸枚的命令得到了天神的回應(yīng)。

    陸枚的祈禱得到了天神的應(yīng)允。

    原本因?yàn)樯魇哦綦[若現(xiàn)的郁郁的身體脫離了獅群禁錮，她無意識(shí)地漂在空中。

    從她折斷的脖頸開始，接著是殘碎的四肢。骨骼、臟器、血液，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回歸原本的秩序，年輕的身體重新組建，仿佛天神正在精心縫合她的全部。

    這份疼痛，同樣由陸枚承擔(dān)。

    他的眼白泛起血絲，但執(zhí)著地追隨著郁郁的方向。

    唯有看見郁郁的身體rou眼可見地歸于完好，他的煎熬也能隨之減少分毫。

    似乎過了很久。

    但對于山河萬象來說，只是彈指須臾。

    “讓她復(fù)活。”陸枚痛不欲生，身體滿是冷汗，他痛到快要失去意識(shí)，但他必須清醒，不能功虧一簣。

    為此，陸枚只好不斷重復(fù)自己的訴求：“讓她復(fù)活、讓她復(fù)活、讓她復(fù)活……”

    天神勤勤懇懇履行著他的命令。

    但陸枚知道，劫難并不只是此刻的痛苦。

    他越清醒，越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折磨。

    郁郁的身體再次煥發(fā)生機(jī)。

    金光漸淡，徒留陸枚伏在地面，發(fā)出痛苦不堪的喘/息。

    時(shí)間秩序恢復(fù)正常，獅王在它的時(shí)間里揮下巨爪。

    一把尖刀如初見時(shí)一樣，穿透了它的掌心。獅王金色的眼瞳低垂，對上郁郁灰白色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