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前幾天把沈阿奴打出去時,你們看見了。今天你們想試試?” “……” 趕走七郎派來的兩個護衛(wèi),應小滿把門關上,門栓閂好。 凌晨時分,天還漆黑著,阿織揉著眼睛從屋里走出小院,迷迷瞪瞪說,“阿姐,好吵?!?/br> 應小滿回身抱起阿織,慎重叮囑,“西屋七郎以后不是你七哥了。” 阿織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又變成七叔了嗎?” “不是,別叫他七叔……”應小滿頭疼地想了一會兒,放重語氣說: “跟咱們家沒關系了。他以后再來,無論拿什么好吃的果子哄你,亦或帶了風箏,說教你寫字……都是騙你的。你一個字都別聽他的,再也別給他開門?!?/br> 阿織震驚地張著嘴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了眨,眼淚啪嗒掉在地上。 “我喜歡七哥嗚嗚嗚~” 應小滿的眼眶忍不住又發(fā)紅了。 晶瑩的淚花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強忍著不落下。 她也很想哭。 “他是個騙子。”她忍著哽咽和阿織解釋,“我們家不給騙子開門。” “嗚嗚嗚……”應家一大一小兩個傷心地抱在一處,在門邊哭成一團。 門外被驅(qū)趕的兩名守衛(wèi)其實并未走遠。 側(cè)耳細聽門里的動靜,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彼此遞過無奈眼神。 “怎么辦?!?/br> “先回去,如實回稟阿郎?!?/br> * 朦朧晨光照進大理寺官衙西側(cè)的僻靜窄巷。 護衛(wèi)漢子們得了主上吩咐,靜悄悄收拾窄巷里一片混亂的局面。 十一郎黑夜里落馬,又在地上翻滾幾圈,手腳擦傷了好幾處,此刻正盤坐在墻邊,護衛(wèi)跪倒在面前上藥。 晏七郎靠在墻壁,若有所思盯著面前好友。 “小滿在長樂巷口撞到的所謂仇家,假貨晏容時,莫非是你? ” 十一郎忍著疼說, “胡扯什么。晏容時不正是你自己?” 晏七郎搖頭,“不,聽我說。” 他抬手指向自己,“在小滿心中,我是晏家七郎,晏容時的兄弟?!?/br> “而你,”晏七郎抬手指向十一郎,“——你才是狗官晏容時?!?/br> 十一郎大為震驚,沉默片刻: “……你隨我回宮一趟罷。請個御醫(yī)給你看看腦子。” “別擔心我?!逼呃墒?。 多年好友言談不必避諱什么,他不客氣地直言:“多擔心你自己罷,十一郎。小滿性子直,她既然認定你是仇家,又看到我和你一處,我出手護住你性命……她不會再等我商量報仇事了?!?/br> “最近出行時,你身邊務必多布置禁軍護衛(wèi)。小滿會隨時隨地在路邊埋伏,意圖刺殺于你?!?/br> 十一郎一副踩進泥坑的表情。 默然良久,他沉聲說:“如果澄清誤會,叫她知曉,我并非她要尋仇的晏容時,七郎你才是晏家的當家人,大理寺少卿,晏容時。她會不會——看著你和她情誼份上,停止行刺的念頭?” “小滿是愛恨分明、寧折不彎的性子。若她知曉尋仇尋錯了人,我才是她苦苦尋找的仇家,不錯,她會停止行刺你。” 晏七郎——不,在十一郎面前不必掩飾身份,現(xiàn)今可以稱呼他晏容時了——冷靜地分析: “但她會改而對我下手。小滿下手極快,一句分辯話語來不及說出口,她便會當場擊殺了我?!?/br> 十一郎:“……哈哈哈哈!” 事情發(fā)展太過荒謬,簡直匪夷所思,十一郎顧不上情同手足的多年兄弟情誼,驀然放聲大笑,笑得止不?。?/br> “七郎,七郎,晏家麒麟兒,你也有今天。你看上的小娘子果然非尋常人?!?/br> 晏容時抬手捏了捏眉心,“差不多笑夠了就停下罷。應家的血親復仇,其中必有大誤會,只是我還未來得及問清楚?!?/br> 小滿的義父,多年前曾在京城受雇于某個主家。 這位主家被晏家當政的祖父設計了全家,因此結(jié)下世仇。朝廷優(yōu)容士大夫,晏相執(zhí)政多年,朝堂政敵確實結(jié)下不少,但多數(shù)貶官出京了事。牽累全家的卻不多見。 往這個方向查,查政敵家里雇請的精壯護院。姓應的人少見,擅長鐵爪武器的更少見,興許能查出一些線索…… 對面的十一郎也在思索。 起身疾走幾圈,十一郎停下步子,一字一頓篤定地道:“小娘子再悍勇也只有一人。今夜未曾提防,叫她近了身。但禁衛(wèi)高手眾多,加強防備之下,她決計殺不了我?!?/br> “但既然被她遁走,未能當場擒獲,昨夜的事她定不會認下。我有一計?!?/br> “——索性將錯就錯,我繼續(xù)頂著‘晏容時’的名頭,引她前來刺殺,趁機將人生擒下,當面好生解釋便是了?!?/br> 晏容時聽得皺眉:“不是個好主意?!?/br> “試試看。”十一郎堅持。 晏容時起身:“我先去找小滿,和她當面解釋。應家入京報仇之事,從頭到尾疑竇叢生,她又認錯人,誤會中更生出重重誤會,能夠當面解釋清楚最好。” ……沒法解釋。應小滿壓根不和他見面。 七郎留在應家?guī)康乃袞|西,包括被褥枕頭,換洗衣裳,茶壺茶碗,全部整整齊齊扔去門外。 當時天才蒙蒙透亮,啟明星在天邊閃爍。京城做早市生意的人家剛剛出攤。晏七郎踩著清晨露水走進七舉人巷,還未走近應家,遠遠地便遇上了兩名守門護衛(wèi),低聲把半夜被應小娘子驅(qū)逐的事復述一遍。 晏七郎的心頭當即微微一沉。 繼續(xù)走近應家門邊,黑暗里踢到瓷碗,當?shù)匾宦暋?/br> “小滿?!彼陂T外敲門,“聽我當面解釋。開門可好?” 院門打開一條細縫。 迎面扔出一個黑乎乎的物件。他抬手一抓,觸手綿軟沉重,是個布包袱。 借著天邊微弱的亮光打開包袱,里頭散亂包了許多物件。包括前些日子陸續(xù)送去應家的燕子風箏,隨葡萄酒送來的琉璃盞,銅鑼巷時收集放在陶碗里清水養(yǎng)著的鵝卵石,鵝卵石用細網(wǎng)兜著,石頭下壓著四張面額一貫的紙交子。 門砰地又關緊,從里頭上閂。 門里的少女從頭到尾沒露面。 晏七郎提起小網(wǎng)兜里的鵝卵石,挨個捏了捏。 懷抱著風箏,手握著琉璃盞,預付了四個月賃金的幾張紙交子攥在掌心里,在應家門外默立了許久。 * 一門之隔。 趁阿織又回屋里睡回籠覺,小院里黑布鋪開,牽出肥羊,早早地準備今天應家rou鋪子的二十斤新鮮羊rou。 義母坐在避風的屋檐下,母女隔著幾丈距離,一個默不作聲地斬頭去尾放血,一個默不作聲地清洗砧板。 天光逐漸轉(zhuǎn)亮。自從四更末開門扔出去一次包袱,門外再也沒動靜。 義母嘆著氣說話。 “七郎屋里留著的東西都清理了。他以后不過來咱家了?” 應小滿在滿院子血腥氣里撕拉撕拉地剝皮子,“不過來了。四貫錢的賃金也當面退了,以后他跟咱家沒關系?!?/br> “七郎跟咱家沒關系了,那,隔壁沈家的后生,要不要考慮考慮……” “沈家的后生,當然跟咱家也沒關系?!?/br> 義母心里有點犯愁,盯著晨光里專心做事的閨女?!柏髢?,你都十六了。專心做rou鋪子生意是好事,但rou鋪子能做一輩子?” 應小滿頭都不抬,去過斬骨刀,開始篤篤篤切rou,“為什么不能做一輩子?rou鋪子好賺得很。隔壁rou饅頭店二十文賣四個,人家都開了二十年生意。” “你個小伢兒,心里不痛快沖門外發(fā)火去,別沖你老娘發(fā)脾氣?!?/br> “沒發(fā)火,認真的?!?/br> 義母嘆著氣無奈搖頭,“今天沒法跟你說話。改日子再說。殺你的羊罷?!?/br> 阿織睡起身喊人的時候,院子里二十斤鮮羊rou已經(jīng)整整齊齊備在木桶里,洗凈的羊下水、羊大骨分別另裝,應小滿把小轱轆車推到院子樹下,隔窗喊阿織,“今天還跟我去鋪子,讓娘在家里歇一歇。等下買兩個rou饅頭給你吃?!?/br> “哎!”阿織穿好衣裳下炕,梳洗干凈,扎起兩個小丫髻,蹦蹦跳跳地當先開院門。 推開門人便愣住了,回身喊, “阿姐,兩個守門阿叔不見了!” “他們走了,以后再不來。”應小滿沖院門口喊,“阿織出去當心摔了,昨夜扔出去滿地的東西。” 阿織茫然地探頭四處看了看,“地上沒有東西……啊!” 她蹦蹦跳跳地跨出門檻撿拾,蹲地上半天沒撿起來,吃力地抱著門外物件喊,“阿姐,好重,好重!” 應小滿探出門外張望。 昨夜氣急之下全扔出的物件,確實已被清理干凈,卻未被拿走,全部收拾進一個大布包袱里。連同四更天扔出去的碎花布包袱,整整齊齊堆在家門墻邊。偶爾有行人路過,都好奇地張望一眼。 兩個包袱上方,靜靜橫壓著一個極為眼熟的沉重門栓。兩頭包鐵,邊緣倒映閃耀著陽光,此刻正被阿織用吃奶的力氣往上抬。 ——七郎把昨夜取走的鐵門栓還回來了。 應小滿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提起地上原樣歸還的二十斤鐵門栓,手里掂了掂,轉(zhuǎn)身拿回家里。 如同在鄉(xiāng)下老家時那般,依舊靠墻立在門板后面。 腳步停了停,又回身把門外靠墻的大小兩個布包袱都拎回家里。 挨個擱在鐵門栓旁邊。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