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義母這才壓低嗓音飛快往下說: “——萬一不小心說漏了嘴,人家知道你來京城報仇殺狗官,官官相護,當即就把咱們娘兒倆告發(fā)去官府……” 幾句話說得應小滿也緊張起來,“娘,你、你沒多說罷?!?/br> 義母趕緊拉著女兒進屋往炕上坐,“來問我。你學著尋常聊天的語氣跟我閑話,我按照剛才的對話一句句答。咱們從頭捋一遍!” 兩人從頭對了一遍,應小滿長呼口氣,“沒有。娘你的嘴穩(wěn)得很?!?/br> “嚇死我。若我多嘴誤害了我兒,只能一根白綾吊死自個兒賠罪……” “娘,千萬別!我去跳汴河也不能讓你出事……”母女倆淚汪汪地抱在一起。 阿織正在隔壁屋子玩,聽到動靜從隔壁飛奔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緊應小滿的腿,抬頭瞧了瞧,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瞬間汪起淚霧,“嬸娘,阿姐……” 娘仨個淚汪汪地抱在一處。 晏七郎獨自在堂屋耐心地等候了一陣,等到桌上熱騰騰的飯菜變冷,自己去灶臺重新加熱飯菜,幾個飯碗依次擺好,又把地上散落滿地的筷子收拾洗凈,在堂屋里喊: “屋里抱好了么?來吃飯?!?/br> 第23章 當夜十一郎過來時, 應小滿壓根忘了對方想見自己的事,在屋里早早地睡下。 半夜時分卻突然驚醒。 耳邊響起開關門戶的聲響。她推開小窗,正好看見七郎送十一郎出門,他自己卻并不進屋歇息, 只慢悠悠走回樹下, 仰頭看頭頂一輪彎月高懸中天。 應小滿睡眼惺忪地推門出去, “怎么了?!?/br> “今晚見過十一郎, 家中人事如何處置有眉目了?!逼呃稍诠鸹湎禄赝蛩拔視x開幾日,清理族內(nèi)事。” 應小滿迷迷瞪瞪問, “何時走,幾日回來?” “馬上便走,盡快回。” “這么快?”她吃了一驚,睡意驚醒大半, “需要準備干糧行囊么?家里最近不缺錢, 我給你帶走一半?!?/br> 七郎卻道不必麻煩?!澳阃??我家就在對面長樂巷, 走幾步便到。” “……”應小滿還真忘了。 好好的七郎,怎會是長樂巷晏家的七郎。乍聽聞時腦子亂成一團麻線的感覺再度淹沒了她。 腦殼子疼。 兩人面對面停在門邊, 應小滿糾結(jié)地停頓良久, 千言萬語化作干巴巴一句:“那, 慢走?!?/br> 七郎笑出了聲, “我盡快回來?!?/br> “快的話五日七日, 慢的話十天也足夠了。這趟回去清理門戶,晏家必定日夜燈火通明。你把飛爪先放一放,什么多余事都不要做, 把新家收拾妥當,領著家里老小好好過日子。萬事等我回來再說?!?/br> 說罷, 他當真什么都不帶,直接往門外走。 應小滿突然一陣憂心升騰。 晏家當家的狗官晏容時不必說,那雙狹長鷹眼一看便不像個好東西。晏八郎看起來也不是個好貨色。 誰知道三十六兄弟里還有多少豺狼虎豹?七郎這孤身一去,還能回來么? 她飛快地拉下吊籃,一手抓起幾張交子,來不及細數(shù),整把塞過去,“多帶些錢財隨身!關鍵時可以保命!” 七郎把紙交子接在手里,垂眸望了片刻,緊攥在掌中。旋即又松開,把揉皺的紙幣一張張抹平,收入懷中。 “小滿,如果有一件大事,我騙了你。但我騙你實在出于難言之隱,你會如何看我?!?/br> “什么樣的難言之隱?” “如果說出口,我會丟了性命?!?/br> 如此地古怪…… 應小滿想了想,“命很貴重的。如果為了保命的話,我也會撒謊騙人。怪不得你?!?/br> 七郎登時舒展了眉眼。 “多謝小滿體諒。除了性命攸關的關鍵時刻,其他事我盡量不瞞你。” 頓了頓,又道,“等我將那件大事的真相查明,不那么性命攸關的時候,我也會與你說?!?/br> 說罷推門邁出去。 門外兩名車夫竟然還在,大半夜地依然警醒,立時起身。 七郎吩咐他們:“我不在這幾日,你們兩人留在應家,務必寸步不離地看顧母女三人安全。不論何方人物,幾品官身,即便興寧侯家的雁二郎親自登門,只要小滿娘子不想見,一律驅(qū)趕出去?!?/br> “是!”兩名車夫退回門外坐著。 應小滿目送七郎踩著露水離去。 這時她才留意到巷口處影影綽綽站滿了人。上百佩刀精銳簇擁著七郎向長樂巷方向行去。即將走出巷口時,七郎回身沖她擺擺手,示意她回家休息。 應小滿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因為救命之恩,七郎似乎把她看得完美無缺。她時常感受到這份捧在眉心的珍重,心里有點高興,有點小小的心虛。 天底下再“質(zhì)樸爛漫”的小娘子,也不可能純?nèi)绨姿?,也會有秘密瞞著別人的。 她壓根沒問七郎哪件“性命攸關”的大事會騙她。 因為心底有件事,她也瞞著七郎沒說。 雁二郎的事煩透了她。 或許獵戶出身的緣故,她最恨有人追在身后,把她當做獵物滿城追捕。 爹爹曾教過她一句話: 追在身后的不見得都是猛獸; 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崽子。 七郎告誡她近期什么都不要做,好好過日子等他回來。剛才叮囑門外兩個車夫的話,明顯也為了防備雁二郎。 但她的想法和七郎不大一樣。 她才不打算“防備”雁二郎。 山里打獵多年得來的經(jīng)驗:抓捕獵物,先防身后。 把身后追捕她的狗崽子清理干凈,才好集中精力追獵仇家。 掛在長釘上的一對飛爪,不只能用來翻長樂巷晏家的墻。 ——同樣可以用來翻城東興寧侯雁家的墻。 清晨雞鳴,應家新砌的灶臺上升起炊煙。 義母捧著熱騰騰的清粥和一碟脆腌黃瓜坐在小院里,高喊,“伢兒!幺兒!太陽曬屁股了,你們兩個快起來吃飯。七郎也來吃飯?!?/br> 阿織高舉著七彩風車,蹬蹬蹬地跑出來,“阿姐和七哥都不在屋里!” 義母吃了一驚,急忙進小滿住的東廂房。 床褥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床上留下一張紙,寫了兩行字。末尾畫兩個小人。 義母不識字,茫然地攥著字紙,盯著末尾手拉手帶斗笠的兩個小人看了許久,突然猜出女兒的意思,推門出去尋車夫。 十一郎留下的兩個車夫戴著斗笠把守在門邊。聽義母問詢,起先也茫然道,“門整夜關著。只有七郎出去,不見小滿娘子出門?!?/br> 義母把字紙遞去車夫手里。車夫是識字的,展開通讀一遍,臉色頓時變了。 信紙上寫道: “出門打獵,傍晚回家。告訴娘勿念。 不要告訴七郎?!?/br> 車夫一個健步?jīng)_進小院。 院墻長釘上掛著的一對飛爪早不見了蹤影,只在院墻高處留下一個淺淺的爪痕印記。 * 清晨的陽光映亮車水馬龍的洞明橋下水面。 仲春河岸風光好,楊柳如煙,環(huán)繞城郭,水波如玉帶。 不遠處熱鬧商鋪街道當中,一道茶肆招牌迎風探出,上頭寫道:“韓興居”。 時辰還早,茶肆剛開門,客人不多。應小滿捧一個大rou饅頭,站在茶肆涼棚下,和相熟的茶博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說話。 “許久不見小娘子過來,我還當你家里出事。今天見到人我就放心了?!?/br> 應小滿沖茶博士感激地笑一笑,“謝你掛念,最近忙著搬家。對了,上次聽你說,強搶民女的那個雁家,就在這處往東?我忘了巷子名稱?!?/br> “哦,興寧侯雁家啊,在城東莫干巷?!?/br> 茶博士熱絡地往東指,“洞明橋往北下去,轉(zhuǎn)東直走,過兩條街便是?!?/br> “興寧侯雁家的名聲最近可不大好,不過他家二郎倒無事人般。我時??囱愣尚羞^前頭洞明橋,依舊衣著光鮮,出入招搖,也不知那樁強搶民女的事是不是真的,小娘子出門還是避忌些。萬一傳聞是真的呢……哎喲,說曹cao曹cao就到。人來了。” 應小滿往后退半步,苗條身影完全推入涼棚陰影里,只露出一雙閃亮的眼睛,緩緩把斗笠往上推。 視野盡頭,洞明橋修建成拱月形狀,橫跨汴河南北兩岸。 熙熙攘攘的過橋人群中,出現(xiàn)十幾匹高頭大馬,騎在馬上的郎君穿一身鮮亮招搖的朱紅錦袍,在布衣人群里格外突出,周圍百姓紛紛避讓。 馬上郎君松松地握著韁,姿態(tài)放松而慵懶,通身帶一股錦繡堆里打滾的世家子常見的風流浪蕩勁兒,豈不正是雁二郎。 十幾騎很快下了橋,沿著敞闊長街筆直往南行。 應小滿目送一眾輕騎消失在長街盡頭。 看方向,該不會去城南銅鑼巷?那他今天得撲空了。 “下次再來?!彼讯敷彝吕锐R匹往南去遠,自己往北上了橋。 莫干巷雁家好找得很。她二月里誤打誤撞都能一路走到雁家圍墻邊,更何況專門打聽過。 占據(jù)整條長巷的獨戶大院,每隔十步、以青磚砌成花紋的院墻很快又出現(xiàn)在眼前了。 應小滿抬頭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