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張嘴，還沒說出什么，先又嘆了口氣。

    他盡力想維持著體面的成年人姿態(tài)，以長輩的從容姿態(tài)去應(yīng)對不成熟的兒子，可惜自己這“成熟”的成年人劣跡斑斑，夏景太知道他是什么德性，絲毫沒有動容。

    江子鯉從夏景背后勾頭看去。

    第一眼時，他覺得男人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這個人沒有刻板印象中失敗人士那樣邋遢骯臟的形象，甚至還算精神，頭發(fā)衣服都妥帖地理過，人也勉強(qiáng)稱得上一句帥氣。

    可后面隨著他和夏景交談越多，他腐敗頹廢的內(nèi)里就顯露愈深。這個人好像一包裝著垃圾的金貴口袋，乍一看儀表堂堂，實際上垃圾依然還是垃圾。

    還不如相片里被筆涂黑的人，至少紙片不會說話。

    夏景冷著臉，毫不留情地說：“滾，沒有第四遍?！?/br>
    男人猶在堅持：“小景，爸爸先前說的還作數(shù)，你要是……”

    夏景不再吭聲，他把手里的東西往地上一放，抬起眼，淺色的瞳孔中盡是要把眼前這人千刀萬剮的殺意。

    他舉起拳頭對著男人的臉就砸下去，那人臉色煞白，狼狽地后退幾步，江子鯉象征性地攔了一下。

    男人捂著臉，看了一眼個頭已經(jīng)長過自己的夏景，又看了眼江子鯉，終于意識到今天來討嫌注定沒有好結(jié)果，便狼狽地走了。

    江子鯉左手挎著塑料袋，右手空下來，一下一下順著夏景的背，從頸骨一路捋到腰，感受到掌心下的人細(xì)不可見的顫抖。

    夏景喘了口氣，像被吸干了渾身的血rou，整個人都是空的。

    他眼尾掃過那人踉蹌的身影，說：“別再來這邊，沒人想看見你?！?/br>
    江子鯉余光看見那男人臉上的光迅速衰敗下去，懷著最后的希冀回過頭：“爸爸只是想補(bǔ)償，這么多年我犯的錯太多了，上次我也不該那么說，你和小茹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小茹，我和她結(jié)婚后，自問再沒有愛過別人?！?/br>
    “不用對不起，”夏景說了最后一句話，“她已經(jīng)死了，聽不見?！?/br>
    男人低著頭，他像一個被逼入絕路的逃亡者，活過的四十余年里他始終是個悲哀的失敗者，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似乎永遠(yuǎn)都是錯的。

    江子鯉半攬著夏景的肩，等他慢慢平復(fù)下來，才敢問：“沒事吧？”

    夏景：“嗯?！?/br>
    他重新拎起地上的零食蔬菜，看江子鯉欲言又止的模樣，郁悶的心情難得好過了些：“你想問什么？”

    “唔，”江子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他剛剛說上次……”

    “嗯，”夏景沉默了一會，才出聲道，“我媽剛開始化療的時候他找過我，想帶我走?！?/br>
    說著，他嘲諷的笑了一下：“他說要承擔(dān)撫養(yǎng)義務(wù)，繼續(xù)把我養(yǎng)大，但現(xiàn)有的錢不夠再負(fù)擔(dān)一個癌癥晚期并精神失常的人，所以會盡可能找關(guān)系托人……或者福利機(jī)構(gòu)，照顧我母親。”

    “……什么？”江子鯉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

    他心里升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憤怒，繼而轉(zhuǎn)化成說不出口的荒誕感，只覺得好像天上地上所有人都在欺負(fù)夏景一個人。

    明明幸福已經(jīng)分配不均了，為什么痛苦還要有失公平。

    他扭過頭，看看快走出路盡頭的人影，又看看夏景，覺得自己還是禮貌性問一下比較好：“我能懟他么？”

    夏景挑了下眉，江子鯉沒等他說話，就先朝那邊開口了：“喂?！?/br>
    遠(yuǎn)處的身影一頓，江子鯉說：“要贖罪，就先把你那些欠了八輩子的債還了，一點擔(dān)當(dāng)都沒有，就會說空口無憑的屁話，還他媽是不是男人！”

    男人大概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小二十多歲的少年當(dāng)面駁面子，臉上掛不住，皺眉說：“你說誰？”

    江子鯉：“誰最壞我就說誰?！?/br>
    他的嗓門一飄八里遠(yuǎn)，街坊鄰居們聽見動靜紛紛出來看，念叨著“新年又有新樂子”，七嘴八舌地指那個男人。

    男人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怕真招來討債的，立刻邁著步子走了。

    江子鯉也臉皮薄，吼完這兩句就飛快遁了，進(jìn)門前還絆了一跤，差點犧牲剩下幾個雞蛋。夏景怔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跟在身后鎖了門。

    江子鯉攤在門上，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看出個什么名堂，片刻后扭回身來：“……”

    夏景抱臂靠在他旁邊，手里拎著一堆雞零狗碎，看他的眼神在沉沉的暮色中模糊不清。

    橙黃色的夕陽踏過窗簾灑進(jìn)屋里，勉強(qiáng)蓋住江子鯉微紅的耳朵尖，他輕咳了兩聲。

    抬起頭，眼睫上像墜著光：“過癮么?！?/br>
    夏景垂下眸，從江子鯉的角度，能看見他頸側(cè)蜿蜒而下的骨骼線條兀地延伸進(jìn)衣領(lǐng)里，隨著他每一次呼吸吞咽微微而動。

    半晌，夏景的聲音響起，很輕：“過癮。”

    他珍重地捧著這兩個字，對江子鯉重復(fù)了一遍：“特別過癮?！?/br>
    --------------------

    第51章 雙向

    兩個年紀(jì)加起來還沒蘋果大的少年玩似的做了頓年夜飯，不算精致，也沒滿漢全席那么浪費(fèi)，但勉強(qiáng)能吃。

    八點整，他倆一人一條毛毯窩在沙發(fā)上，又從冰箱里翻出一大瓶冰可樂，準(zhǔn)時等新年聯(lián)歡晚會開始。

    不過沒人看——大概現(xiàn)在過年也沒多少人真的仔細(xì)看電視了，他們解決手機(jī)上的社交已經(jīng)忙不開，何況里面還有紅包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