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jié)
“你并非真心想要如此,對嗎?” 裴燼睜開眼睛。 溫寒煙定定地注視著他。 梧桐枝葉間光影明昧,清冽的月色穿過葉片間的縫隙,冷白的光芒深深淺淺映在裴燼的臉廓。 那的確是一張看起來俊美得極具攻擊性的臉。 漆黑的額發(fā)垂落在眉間,眉目凌厲高挺,深濃的睫羽后是一雙狹長冰冷的黑眸,溫寒煙視線向下,掠過他挺拔的鼻梁,到噙著漫不經(jīng)心笑意的薄唇,再到微敞著的衣襟上凸起的喉結(jié)。 這樣的長相的確過于鋒銳,但溫寒煙感受過他指腹的溫度。 她知道,他并不是看起來這般冷戾無情的人。正如裴燼所言,每個人都有秘密,既然他不愿去提,那她便不多問。 須臾,溫寒煙聽見裴燼辨不清情緒的聲音:“若我當真對你說,此事并非出自我本意,可又真真切切是我所為,你會相信么?” “我相信?!睖睾疅煄缀鯖]有半分猶豫,她靜了靜,還是伸出手,輕輕覆上裴燼經(jīng)絡(luò)清晰的手背。 微涼如冷玉般的觸感登時傳遞而來,她隱隱感覺到,裴燼指尖傳來細微的震顫。 溫寒煙眼睫稍斂,安靜收緊了指尖的力道,她沒有抬頭,只是望著一片如銀霜般皎潔的月色:“若即云寺之事當真與昆吾刀有關(guān),與你當年所經(jīng)歷的一切有關(guān),你會不會怕?” 裴燼怔住,視線落在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這只手纖長瑩白,同他的手比起來,嬌小得過分,可他清楚地知曉,這只手中蘊藏著怎樣的力量和生機。 夜風掠過他的額發(fā)衣擺,看不清神情。 良久,他緩緩翻轉(zhuǎn)手腕,五指伸展滑入她指縫,稍一用力,便十指緊扣住,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你在寂燼淵時便曾經(jīng)說過,我同你在一起一日,你便會保護我一日?!?/br> 夜風微涼,送來屬于他身上獨有的味道,并不濃郁,卻也并不清淡,仿佛一整個初春漫山的沉木。 溫寒煙仿佛從這風中感受到熱度,她也不自覺更用力地回握住他。 “是?!彼p輕笑了笑,從芥子中掏出一顆糖,趁著裴燼沒有防備,塞入他口中。 這是她離開司星宮之前,特意找玉流月要來的。 雖然裴燼從未明說,但她看得出,這或許是他如今最需要的東西。 溫寒煙翹起唇角,“這句話,到現(xiàn)在也同樣作數(shù)?!?/br> 裴燼薄唇微動,“喀嚓”一聲,甜蜜的糖果在口腔中碎裂開,甜意瞬間蔓延開來。 他看著她,也笑:“有這樣的絕色美人在身邊?!?/br> “我怎么會怕?” 第105章 云桑(三) 夜深,月華如練。 兩名即云寺外門弟子結(jié)伴而行,緩緩從夜色間走來。 自從近日怪事頻發(fā),外門弟子人人自危,再也不敢夜間獨行。就算是睡了一半要起夜,也一定要把身邊人搖起來,暈乎乎地陪著一起去。 兩人匆匆披衣而起,經(jīng)過那條暗無天光的小道時,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掠過鼻尖。 兩人都不自覺回想起,那具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是何等的慘狀。 墻面上到處都是四濺的血跡,仿佛無論掐多少個清凈訣,都無法洗凈那一片不祥的暗紅色。 “走快些?!?/br> “……知道了?!?/br> 兩人加快腳步,并肩屏息穿過那條狹窄的通道,月色如銀傾落下來。 他們不約而同地松出一口氣。 “上吧?!?/br> “就在這?” “好了,周圍又沒人,講究什么?再說,都是大男人,看一眼怎么了,別再走遠了,就在這吧?!?/br> “哦哦?!?/br>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傳來,緊接著,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 在擴散開來的水聲中,一人暢快地喟嘆一聲。 精神一放松,便多說了幾句話。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最近即云寺怪怪的,有點陰森森的?!?/br> 另一人搓著手臂,在夜風中來回無聊地踱著步,聞言不耐煩催促道:“少自己嚇自己,完事了沒?完事了就快走?!?/br> “……好了好了,這就來?!?/br> 他簡單抖了抖,合衣快步跟上來,一邊再次走近那條滿是黑暗和血腥的小巷,一邊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冥慧住持定會將此事妥帖處置?!彼麑⒚夹牡衷谥讣?,輕聲對自己道,“再者,還有一塵禪師坐鎮(zhèn),即云寺萬邪不侵?!?/br> 另一人看他一眼,“嘖”一聲:“……你洗手了嗎?剛那什么完,就往臉上放?” “……” 先前那名弟子默默掐了個清凈訣,心思卻還在近日來頻發(fā)的血腥怪事上。 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問:“你說,此事會不會壓根并非鬼怪所為,而是人為?” “不然呢?” “阿彌陀佛?!毕惹俺雎暷侨朔判牧嗽S多。 說著,兩人便再次走回小巷子里。 路過這充盈著血腥氣的黑暗角落,一時間,無論心底到底怎么想,二人皆默契地不再出聲,悶著頭加快了腳步?jīng)_出去。 風平浪靜。 從巷子里鉆出來,不遠處弟子寢舍燃著幽然火光。 雖然并不過分明亮,卻極有人氣,仿佛驅(qū)散了些許心底蔓延出的寒涼。 另一人突然覺得膽量全都回來了,身上盡是使不完的力量,嘲笑先前那人:“老鼠膽子,真沒出息。你若是真害怕,那就鉆到被窩里去躲著,我娘說了,被窩里百鬼不侵?!?/br> 先前那人不甘示弱,也壯著膽子調(diào)笑道:“那若是掀開被窩,會不會有艷鬼?” “你可別做夢了?!绷硪蝗隋N了他肩膀一下,“出家人戒色,說不定掀開被窩是厲鬼呢?!?/br> 兩人一邊聊一邊進了寢舍,重新縮回了床上,被褥里還殘存著余溫。 但許是他們在外面太久,身上染了夜間寒霜,甫一躺進去,竟然感覺到一陣刺骨的涼意,貼著皮膚,從腳底鉆上來。 就像是有一雙冰冷的手,順著腳踝,一點點地、緩慢地攀上來。 兩人身體驟然一僵,一些方才被寒風吹散的只言片語,在這一刻陡然重新攫住了他們。 “回來了?” 外門弟子寢舍是大通鋪,兩人爬上床來,周圍的弟子難免被這陣動靜弄醒了。 一人翻身咕噥了一聲,迷迷糊糊起身吹熄了蠟燭。 暖融的火光登時消散,寒意愈發(fā)洶涌地涌上來。兩人死死掖著被角,溫暖的被子里面卻像是捂著一層霜,那霜又結(jié)成了冰,無聲覆蓋在他們身上。 那冰仿佛是活的,他們幾乎像是被尖利而冰冷的指甲來回刮擦著,下半身甚至快要失去知覺。 兩人蜷縮在被褥里瑟瑟發(fā)抖。 他們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里看見難以置信的神色。 莫非…… 不,不可能,這世間怎么會有鬼? 更何況,鬼怎么會能聽得懂他們方才說了什么,如此巧合地正好鉆到他們的被窩里去? 兩人心一橫,一鼓作氣掀開被子,低頭向內(nèi)看去。 被子里真的有東西。 一人看見一張面若桃花的臉,鮮紅飽滿的唇,媚眼如絲。 她指尖染著朱紅的丹蔻,在一陣香風之中緩緩向他探過來。 另一人看見一張難以言喻的臉。 這世間任何的言辭都無法形容出那張臉的可怖,所有的詞匯都顯得蒼白。 他眼睛一翻,直接嚇得昏了過去。 但還沒昏多久,他就又被痛得醒了過來。 深夜的房間里,大多弟子早已陷入沉睡,鼾聲此起彼伏。 兩聲詭異的慘叫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兩道聲音像是被什么死死扼在了喉嚨里,又像是含著水,聽上去極其怪異,但只短促的一聲,很快便沒了聲息。 滴答,滴答。 旁邊的弟子睡熟了,朦朧間仿佛聽見水聲。 下雨了? 他撓了撓頭皮,閉著眼睛翻了個身。 窗外月光如水。 * 翌日寅時,溫寒煙緩緩睜開眼睛。 她眼睛里沒有半分睡意,即云寺之事,她昨夜反復(fù)琢磨了許久,眼下多少有了點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