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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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天光塌陷,在眼睛里揉成辨不清的色澤。 裴燼意識不斷下墜。 一切仿佛回到千年前的某一天。 回到陰濕冰冷的囚牢之中。 “你說,乾元裴氏當(dāng)真甘心交出玄都印嗎?” “你怕什么?有裴少主在此,何愁他們不松口。” “正是!若裴珩還想負(fù)隅頑抗,你且問他,狠不狠得下心舍下這個兒子?!” 幾名逐天盟弟子一邊嬉笑一邊回眸去看,角落的陰翳之中,依稀蜷縮著一道遍體鱗傷的身影。 少年一身黑衣破碎不堪,騰龍紋被各式利刃般的痕跡撕裂,一張俊美的臉上血痕遍布,雙眸緊閉,儼然出氣多進(jìn)氣少了。 看了這慘狀一眼,眾人滿心唏噓地收回視線,克制不住“嘖嘖”了兩聲。 “要我說,逐天盟的動作還是得快一些。” “是啊,若裴燼魂燈盡滅,裴珩哪里還肯交出玄都???怕不是要同我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 有人醉醺醺從角落的桌案上醒過來,“嗐”了一聲,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你們放心,他骨頭硬的很,沒這么容易咽氣?!?/br> 這話一出,幾人都忍不住回想起這些天來,發(fā)生在這囚牢里的一切。 起初他們以為這趟差事很快就會告一段落,畢竟能夠扛得住逐天盟一百零八道刑罰的人,他們在這里待了這么久,還真是一個都沒見過。 饒是剛被抓進(jìn)來前如何叫囂,如何硬氣,但凡一道刑罰落下去,不出一炷香的時間,絕對是該說的不該說的,什么都說了。 那些刑罰,那些血腥殘忍至極的畫面,他們就連回想起來都心驚rou跳,更別提想象這些東西落在自己身上。 一人目光沉晦地注視著地面上毫無聲息的身影,緩緩動了動唇瓣,“乾元裴氏還真是凈出硬骨頭?!?/br> 先前醉醺醺那人聞言,“哈哈”笑了聲。 “只能希望他的命,能跟他的骨頭一樣硬了?!?/br> 其余幾人嘆息一口氣,“也罷,這幾日讓他好生休整一番便是。” “但說到底也是裴氏少主,即便是休整,咱們也得日日前來相陪,給他找點樂子?!?/br> 說著,那醉醺醺的領(lǐng)頭人不懷好意踏步上前,湊近裴燼身側(cè),傾身往他臉上吐了一大口唾沫。 沾染著濃重酒臭味的粘稠唾液“啪”一聲墜在少年發(fā)間,順著向下滑落在他眉間。 “怎么了,死了?前些日子不是囂張得很嗎,怎么現(xiàn)在反倒沒動靜了?” 那人冷笑一聲,又啐了幾口,直到口干舌燥,再也吐不出什么東西來了,才悻悻轉(zhuǎn)身。 “大哥,您盡興了?” “算了,沒意思。像個死人一樣,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br> “要不……給他點傷藥?” “不要命了啊你?改日再來唄?!闭f到此處,那人嗤笑一聲,滿是惡意,“反正,來日方長?!?/br> “是是是,大哥,您說得對。來日方長嘛,嘿嘿!” 動靜逐漸平息,幾人關(guān)上牢門遠(yuǎn)去。 裴燼緩緩睜開眼睛,片刻又重新閉上。 他視野一片模糊,幾乎什么都看不見。 鼻腔里盡是血腥氣,還夾帶著些古怪腐朽的臭氣,在整個密閉而潮濕的空間里發(fā)酵。 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疼痛到麻木,若有若無的,他能夠感受到有什么東西穿透他的血rou皮膚,透過破碎的衣料,漫無目的地鉆來鉆去。 這樣活著,究竟有什么意義。 被當(dāng)作人質(zhì)扣押在逐天盟牢獄之中,每日受千萬道酷刑折磨,他咬牙悶聲扛下來了。 但究竟何時是盡頭。 他的堅持,真的有意義么。 那些雜碎說的或許沒有錯,眼下他不再是昔日狷介桀驁,意氣風(fēng)發(fā)的裴氏少主了。 他只是個令人左右為難的累贅。 角落里的身體沉默著,仿佛在一片污穢之中化作一枚堅硬的頑石。 良久,他終于動了動。 黑暗的囚牢之中,陡然騰起絢爛的靈光。 下一瞬,靈光陡然湮滅。 但并非潰散,倒更像是被人一口吞入腹中。 裴燼雙眼緊閉,咬緊牙關(guān)將冰冷的玄都印一點點咽下去。 所有人都以為玄都印在裴珩手中,所有人都去找裴珩威脅警告,勒令他交出玄都印。 卻從未有人想過,或許玄都印自始至終便不在裴珩手中,不在乾元裴氏。 裴燼第一次慶幸,玄都印出世之后,他好奇將它私自取出。 后來一陣兵荒馬亂,這玄都印也便一直留在他身上。 許是它的特性,落在他掌心之后,玄都印便消失無蹤,就連氣息也湮滅一絕。 故而過去這么久了,逐天盟竟無一人察覺,他們想要的東西,其實從頭至尾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這道靈光太過耀眼,在昏暗陰冷的牢獄之中,顯得尤為刺目。 幾乎是同時,不光是方才遠(yuǎn)去的幾人,還是前來換崗巡邏的逐天盟弟子,眼神皆是一變。 “那是什么?!” “難、難道——” 玄都印入腹,仿佛全身都被一點點打碎了骨頭,接著被扔在烈火上炙烤。 這簡直是世間最痛苦的死法,裴燼心底一笑。 說到底,玄都印他不該私拿。 他更不愿裴珩和衛(wèi)卿儀為難。 他犯了錯。 所以他來還。 最后一個念頭閃過,裴燼徹底失去了意識。 但與他想象中不同,原來黃泉路沒有那么安靜,他仿佛能聽見來來往往的腳步聲。 裴燼昏昏沉沉醒過來,聽見有人說話,聲音朦朧,忽遠(yuǎn)忽近,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水面。 “玄都印就在他身上!” “你確定?” “……即便如此,玄都印怕是也已認(rèn)主……” “那又如何,你怕什么?只要殺了他,玄都印就是我們的了!” 緊隨而來的,是一陣幾乎撕碎他的劇痛。 周遭動靜一亂,絮絮低語聲漸強,似乎有人心神大亂。 “怎么回事,他、他竟然……不死?” “怎么可能,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死之人,別說是他,歸仙境的尊者都無人能做得到!” “讓開!定是你下手不夠果斷狠絕,換我來!” “……” 那一天,是裴燼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天。 他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原來他根本無從解脫,他救不了裴珩,更救不了自己。 死亡也成了一種奢望。 在不斷的痛楚煎熬之中,裴燼漸漸覺得自己剝落了皮相,露出可怕的本相。 他為何不會死? 或許他本就是個怪物。 不,他不該這么想。 他只是恨。 好恨。 他恨裴珩,為何偏偏自視甚高,要將這個邪性至極的東西顯露于人世。 他恨云風(fēng),面是心非兩面三刀,冷漠殘忍至極,不顧他們往日情誼,將他害到如今這般境地。 他也恨自己。 恨自己為何那么傻那么蠢。 為何輕信了旁人。 害裴氏滿門慘遭滅頂之災(zāi)。 恨太濃烈,那種沒頂?shù)那榫w和痛苦一起將他湮沒。 最后他徹底平靜了。 以至于他能夠很平淡地接受,他右手被烙下荒神印,從今往后,再也無法拔劍。 而動手的那個人,是他曾經(jīng)最信任的摯友。 痛。 實在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