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jié)
純白無瑕的靈光逐漸染上緋色,虹光映在裴燼側臉,眉間墨發(fā)浮動,露出那雙眼眸。 他注視著陣眼,青絲衣袂獵獵翻飛,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他低下頭。 “什么事都自己扛著,傻不傻?!迸釥a眼眸狹長深晦,說不清意味。 溫寒煙抿了下唇角,“啪”的一聲拍開他的手:“還不是念在你時時刻刻‘需要人保護’,如今你倒反過來怨我?” 裴燼“嘶”一聲,甩了甩手腕,“我的手是rou長的,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彼咝?,“你還真是半點也不客氣。” 溫寒煙瞥他一眼:“疼么?” 裴燼煞有介事點頭:“疼?!?/br> “疼就對了?!睖睾疅熓栈厥郑抗獠蛔杂X落在裴燼微紅的手背上。 她分明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他冷白如玉的膚色上卻染上一抹濃郁的紅意,和墨色的袖擺襯在一起,更顯得刺目。 他先前的皮膚……有這么敏感嗎? 溫寒煙眉間微蹙,原本要收回的注意力又重新挪了回來。 她一時間沒說話,裴燼依舊自顧自地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長吁短嘆,“自古美人多蛇蝎心腸,今日我算是領教了?!?/br> 但自始至終,他右手都隨意垂落在身側,被寬大的袖擺掩住,看不分明。 溫寒煙眸光微頓。 似乎在離開“宿雨關山月”之后,裴燼便再也沒有用過他的右手。 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但莫名的,溫寒煙察覺有些不對勁。 她面上一靜,狀似無意地抬步繞過裴燼身后,走到他右手邊。 這里是上風口,剛一站定,呼嘯的狂風便不斷地往她袖擺里鉆,溫寒煙順勢低下頭,側臉的碎發(fā)被狂風吹拂,落在鼻尖。 “替我整理一下?!彼鲃輸[弄昭明劍,余光一瞬不瞬地打量著裴燼的動作。 身材優(yōu)越的玄色剪影聞言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即毫無滯澀地稍側身,伸出左手,修如梅骨的指節(jié)輕描淡寫將那縷不聽話的碎發(fā)勾到她耳后。 “又幫了你一次?!迸釥a慢條斯理收回手,狹長的眼尾微挑,露出一抹曖昧的笑,“這樣,算不算足夠證明,我對你是真心所向?” 溫寒煙翹了翹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視線若有所思地落在裴燼飄揚的右邊袖擺,“還差得遠?!?/br> 說完這句話,溫寒煙抬手便要去抓裴燼的右手,卻被他左手輕飄飄攔下來。 “怎么了,如今你是我碰不得的了?”溫寒煙心頭一沉,有一種不妙的預感驟然攀爬而上。 她抬起眼,下頜卻陡然覆上一抹溫熱,裴燼力道不輕不重,帶著她轉頭看向遠方。 “怎么會?”他悠悠然笑了笑,“不過,現(xiàn)在不是適合我們打情罵俏的時候。你看。” 拔地而起的法陣虹光自他們腳下的陣眼急速四散蔓延開來,范圍之廣,幾乎將整個九玄城都涵蓋在內(nèi)。 凡法陣籠罩之內(nèi),空氣中溫度急劇升高,榕木人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 但他們數(shù)量實在太多,但凡動彈便難以避免地相互擠壓摩擦。 不過是簡簡單單幾個動作,竟有細微的火星迸射,緊接著,火星迅速膨脹彌散,成片成片地轟然炸開。 火光沖天而起! 榕木人之間距離太近,饒是想要逃竄,卻根本騰不出地方下腳。 一時間,痛苦的嘶吼聲不絕于耳,榕木人被困于法陣之中,身染烈焰,狂亂地四處奔逃。 司予梔專心cao控陣法,根本沒在意方才溫寒煙和裴燼之間的暗流涌動。 見狀,她眼睛一亮:“果真有用!” 此起彼伏的轟鳴爆炸聲中,九玄城內(nèi)榕木斷裂,鳳凰花被靈力凝結而成的熔漿瞬息間湮滅成塵。 地面碎裂,露出地下盤根錯節(jié)的根莖,幾乎遍布了整個九玄城的每一寸角落,迂回曲折綿延,宛若萬千細流蔓延向遠處。 “寒煙師姐,想必那便是九玄城主所在的位置。” 溫寒煙順著空青的聲音向下看,地面上如幕簾般垂落的氣根,饒是陣法之中火光四散,氣根竟紋絲未動,毫發(fā)無損。 司予梔欣喜若狂轉過身,此刻千鈞一發(fā)劫后余生,也顧不得其他,沖上前一把將裴燼擠開,整個人跳起來抱住溫寒煙,“它們果真如你所說那般怕火,還順水推舟找到了九玄城主的老巢!溫寒煙,我們成功了!” 簡直像是被一顆流星砸在懷里,溫寒煙被慣性沖得倒退兩步,條件反射伸手把司予梔攬在懷里。 在屬于少女發(fā)絲間的馨香中,她撩起眼睫,裴燼早已順勢走到一邊,臉上沒有多少情緒,察覺到她視線,掀起眼皮來朝著她笑,一如既往的懶散閑適。 溫寒煙動了動,還未說點什么,屬于煉虛境修士的神識陡然察覺一道雪色殘影掠過天幕,朝著他們的方向俯沖而來。 緊接著,熟悉到令她神魂具震的氣息傾軋下來。 溫寒煙眼神一凝,霍然抬眸。 白衣勝雪的男子御空緩步而來,他并未御劍,卻能以靈氣凝足浮空而行。 他的步伐并不大,速度卻極快,只是一息間,便不偏不倚立于飛舟之前,攔住向前的路。 一雙凜冽眉眼清寒,毫無溫度,甚至并未在旁人身上投下半點眼神,一瞬不瞬望向溫寒煙。 “云瀾劍尊?!”空青在落云峰上住了五百年,只遠遠看了一眼,便認出來人身份。 溫寒煙大鬧瀟湘劍宗四象峰朱雀臺之事,于整個九州而言算不得秘密,在場人皆有所耳聞。 空青話音落地,幾乎是瞬間,所有視線都不約而同落在溫寒煙身上。 溫寒煙盯著那道身影,眼底一片冰涼。 她曾經(jīng)以為前塵舊事已斷。 離開瀟湘劍宗的那一日,她告訴自己,既然眼下已得自由身,她便不必再花心思去恨,去怨。 可就在對上那一雙無波無瀾的眼睛的一瞬間,溫寒煙發(fā)覺自己錯了。 她恨,她怨,她不甘。 她根本無從放下。 五百年前那一場大火,那淪陷于死寂之中的血腥,溫家村上下一百多條性命,何人能替這一切放下。 修仙中人講究因果,這么多人因她而死。 若她毫無所察,或許尚且可以渾渾噩噩度日。 可如今既然她已經(jīng)知曉一切真相,若此仇不報,她如何穩(wěn)定道心,如何證道。 若有朝一日她身隕道消,娘親泉下有靈,自己如何有顏面同她相見。 溫寒煙眼神復雜,另一邊,云瀾劍尊臉上卻沒有絲毫多余的情緒。他只是看著她,淡淡吐出四個字。 “隨我回去?!?/br> 語氣平淡,帶著點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面對她時不容置喙的強勢,不過短短四個字,盡是居高臨下的傲慢。 溫寒煙怒極反笑。 【該角色符合:裝腔作勢、賣徒求榮的反派師尊?!?/br> 【任務:請撕破他的嘴臉,奪走他的聲名,為至親之人復仇:“龍有逆鱗,觸必怒之,你這是自尋死路?!薄?/br> 第86章 歸生(一) “回去?” 溫寒煙冷冷掀了掀唇角,“我如今無門無派,一屆散修,不知如何當?shù)闷鹪茷憚ψ鸬倪@個‘回’字?!?/br> “我已縱容你胡鬧了許久?!?/br> 云瀾劍尊眼神疏淡,卻極具存在感。 他只看著溫寒煙一人,仿佛除了她之外,再也無人無事能夠入他眼底。 “鬧夠了,也該回你該在的地方。” 他默許她離開瀟湘劍宗,放任她攪得九州四處翻天覆地。 已是一種仁慈。 這些話無人說出口,在一片沉寂之間,溫寒煙卻冷不丁笑了。 “你是不是理所應當?shù)卣J為,此刻你身在此處恩賜我機會同你回瀟湘劍宗,是需要我感恩戴德的事情。” 她冷笑著看向云瀾劍尊,“可我并不這樣認為。離開瀟湘劍宗之后,我所作所為,皆是由心所起,從無半點兒戲,更未曾胡鬧?!?/br> 云瀾劍尊并未出聲,沉默更靠近溫寒煙幾分,臉上雖然沒有多少情緒,卻仿佛有什么自內(nèi)里沖破出來,撕裂了皮相,露出冰冷的本相來。 “過來?!?/br> 氣氛僵硬到詭譎,不只是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朱雀臺一事的空青,就連司予梔也看出這對師徒之間不尋常的氣氛。 “溫寒煙,別去?!?/br> 她輕輕扯了扯溫寒煙袖擺,小聲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瀟湘劍宗弟子了,何必再像從前那樣對他唯命是從?” 不知是不是還記著欠著司予梔的那一份人情,空青破天荒撇撇嘴贊同她,“寒煙師姐,她說的沒錯?!?/br> 葉含煜也看著她,目光中含著擔憂,身體卻立在她斜側前方,即便頂著羽化境修士無意識釋放的威壓,也寸步未移。 “他只有一個人,我們卻有五個。即便他是羽化境修士又如何,難道我們這么多人在一起,還護不住一個你?” 溫寒煙眼睫微微翕動,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心里忍不住感受到一陣說不上的酸澀。 似乎真的有什么,變得和從前不同了。 朱雀臺的那一日,她孑然一身,渾身都長滿了刺,平靜之中壓抑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 眼下回想起來,溫寒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次她并非不慌亂。 而是因為太過無所適從,反而變得麻木,變得無所顧忌。 可現(xiàn)在不一樣。 她身后不再是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