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jié)
司槐序頭一次見到裴燼這樣對待一個人。 猶記得他們少年時,司槐序最厭惡的人便是裴燼。 他高傲,裴燼比他更狂妄,他優(yōu)秀,裴燼比他更驚艷,他擁護者眾多,裴燼比他還要呼風喚雨。 他厭惡裴燼,但他的驕傲令他與此同時,不得不認可裴燼。 少年時,司槐序只見過裴燼為奪魁首而拼命,青年時,他見裴燼尸山血海中為自己拼命。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裴燼為救一個人,不惜自己走一遭黃泉路。 這樣的一個人,又怎會是真正無情之人。 “讓他們走。” 司槐序眉眼輕斂,轉(zhuǎn)身踏碎虛空,恰在此時,一道罡風襲來。 他睜開眼睛,化靈力為掌凌空一捏,一人脖頸應(yīng)聲被掐斷。 東幽精銳的尸身軟綿綿自半空中落下來,緊接著,愈發(fā)多的東幽精銳似山洪海嘯般,鋪天蓋地涌來。 與此同時,飛舟之上,溫寒煙反手抬起塵光,格住鴻羽劍。 “空青,聽得到我說話嗎?!” 她擰眉看著近在咫尺這張臉,空青臉色青白,臉頰上浮現(xiàn)起不規(guī)則的凸起,仿佛有什么在其中游走,一寸寸侵蝕著他的身體。 他瞳仁泛白,聞言無動于衷,見一擊不成,抽回鴻羽劍反手又是一劍刺來。 動作幅度之大,引得腰間香囊搖曳不止。 變故突如其來,溫寒煙催動靈力震開空青,轉(zhuǎn)頭一看,許多早已離開東幽的仙門中人,竟在這個時候不約而同趕了回來。 只是眾人皆面容僵硬,臉色發(fā)青,瞳仁泛白,眼眶卻染著詭異的猩紅之色,看模樣簡直和空青如出一轍。 窄刀裹挾勁風自左側(cè)斬來,與此同時,一把長劍橫在右側(cè)退路,溫寒煙腰身一擰,足尖點地旋身退至半空。 葉凝陽和葉含煜雙雙收回手,泛白失焦的眼睛微轉(zhuǎn),直直盯住她,緊跟著攻過來。 溫寒煙唇角緊抿。 不對勁。 若說空青方才那一擊不過是錯覺,可如今葉凝陽和葉含煜幾乎證實了她的猜測。 他們不僅被旁人惑了心神,這種邪術(shù)妖法還能夠使他們體內(nèi)靈力修為暴漲,至少瞬間拔高兩個大境界。 空青本是天靈境,方才出手卻似有合道境威勢,葉凝陽和葉含煜更不必提。 溫寒煙朝著傾軋而來的人群投去一瞥,神情逐漸沉凝。 前來東幽出席宴席的,皆是各宗大能和精銳弟子,如此想來,此刻劍冢之內(nèi)眾人,豈不是大多都在煉虛境之上? “你倒是不蠢,竟還能清醒地站在這?!?/br> 司鶴引見溫寒煙神情,便知道她心下多少有幾分考量。 他唇角扯起一抹譏誚的弧度,在驚天動地的動靜中閑庭信步而來,臉上那抹笑意在身后鋪天蓋地涌來的修士簇擁下,更顯出幾分瀕臨癲狂的冷血。 “但橫豎都是一死,清醒著死,和糊涂地死,本質(zhì)上也沒什么大的分別。” 司召南跟在他身側(cè),目光掠過溫寒煙時,見她并未失去神智,只是微微一頓,便收回視線。 他直接越過了司槐序,不偏不倚朝著司鶴引躬身行了一禮:“家主,這二人如何處置?” 司鶴引掌心金光大盛,祭出一盞引魂燈,靈力洶涌灌入其中。引魂燈自他掌中極速漲大,盤旋升入半空之中,燈盞煥發(fā)出刺目的光暈。 幾乎是同時,受制之人陡然變得更加躁動不安,無神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包圍圈正中的兩道身影,宛若想要將獵物撕碎的噬人惡獸。 “這兩個人的命——” 司鶴引的臉被燈光映得發(fā)白,眼眸卻愈發(fā)漆黑,“今日,我要了?!?/br> …… 一炷香前。 “怎么是你!?” 司鶴引單手扶著門板,眼神深晦不明,眼底倒映出一張乖順無害的笑臉。 “家主。” 司召南拱手行了一禮,禮儀挑不出錯處,片刻,直起身笑著看他,“不請我進去坐坐?” 司鶴引盯著他看了片刻,側(cè)身讓了半個身位。 他不說話,司召南也并不生氣,慢條斯理走近內(nèi)間,在桌邊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司鶴引看著他動作,眉眼間不悅更深。 不過一個旁系中的旁系,血脈雜得不能更雜。 若非他早年心生憐憫,又見司召南懂眼色會來事,將其帶在身邊,恐怕對方到現(xiàn)在還是個零落在外、孤苦無依的下等人。 哪里有資格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司召南不偏不倚迎上他視線,端著茶壺的手腕微頓,又斟了另一杯茶。 他將斟滿了茶的杯子和引魂燈一同推過去。 “司玨少主的死,主上也感到十分遺憾。” 窗邊槐影浮動,一陣風過,將槐枝吹得亂顫,幾片槐葉在風中墜落。 “他托我將這盞引魂燈交給您,還要我?guī)Ыo您一句話?!?/br> 司召南半張臉陷落在陰影里,只唇邊笑意被日光映得深邃。 “從今往后,這些仙門大宗皆歸您號令?!?/br> “放眼整個九州,今日過后,不僅是東幽,半數(shù)都是您掌中之物了?!?/br> …… 司鶴引眸光掃過司槐序,看著司召南的眼神說不上平和,卻又似是顧及著什么,并未發(fā)作。 “為何他沒事?” 司召南施施然一拜,十足的恭敬模樣:“想來是老祖閉關(guān)已久,不受俗世侵擾,避了過去?!?/br> 司鶴引眼神微頓,沒有出聲。 司槐序長袖一掃,破開一擁而上的東幽精銳,他修為雖高,卻顧及東幽弟子性命,出手留有余力。 不多時,他身側(cè)便形成一片真空地帶,道道金光自地面下沖出,纏繞上近身之人,腳邊橫七豎八皆是臉色青白的東幽精銳。 司槐序眼眸深得可怕。 榕木可長生,九州內(nèi)常稱之“萬年青”,可以藤蔓狀的氣根蔓延望不見邊際。 自高空向下俯瞰,一片歲月安寧靜好,然而地面之上,它卻無形中以氣根絞殺周遭植木,獨木亦可成林。 這些修士多半是被榕木種子侵蝕入體,以魔道邪術(shù)惑亂心智,反受人所控。 “東幽的萬年青,是你種下的?!?/br> 司槐序冷眸微抬,緊鎖住司鶴引,“你什么時候竟勾結(jié)上九玄城?” “槐序老祖,您誤會了,萬年青并非我所栽?!彼菌Q引傾身行了一禮,語氣卻半點談不上恭敬。 但他并未否認勾結(jié)九玄城,也不欲多做辯解,并指朝天催動引魂燈,燈中虹光愈發(fā)刺目,幾乎將整片空間映得亮若白晝。 靈光無孔不入,所過之處,倒在地上毫無生機的尸體竟再次扭動起來。 喀嚓—— 清脆的骨骼斷裂聲此起彼伏,司槐序擰眉垂下眼睫,受他所制的榕木人竟強行破他陣法。 他們以rou.身生生扯斷地面之下延伸而來,束縛著他們的金光,關(guān)節(jié)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胸腔凹陷,脊骨斷裂,卻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再次攻了上來。 “您說我勾結(jié)九玄城,提起‘勾結(jié)’二字,正好晚輩也有些話想要問您。” 司鶴引抬手一擺,示意裴燼方向,微微一笑,“您身為東幽老祖,應(yīng)當不會認不出此人究竟是何人吧?” 司槐序眼底冰涼地看著他,殷紅的薄唇緊抿,一言未發(fā)。 “分明知曉魔頭破碎寂燼淵封印,此刻便身在東幽,身在你我身邊,您卻不僅對此只字不提,反倒替他百般遮掩,如今更是倒打一耙,反過來說我勾結(jié)九玄城?!?/br> 司鶴引輕輕一笑,“好在晚輩見此人出手殺性凜冽,心存狐疑,關(guān)鍵時刻識破魔頭詭計,更是生怕魔頭殺性泛濫傷了您,命東幽精銳弟子上前助您,可您竟然絲毫不顧門下蕓蕓眾生,出手狠辣?!?/br> 倒地不起的修士宛若雨后春筍漸次而起,搖搖晃晃飛撲而來。 在呼嘯的罡風之中,司鶴引含笑吐出幾個字,“槐序老祖近千年閉關(guān)隱世不出,原是與寂燼淵早有聯(lián)絡(luò)暗中勾結(jié)魔頭。我身為東幽家主,雖然深感痛惜,可為天下蒼生著想,卻也不得不秉公辦事?!?/br> 掌心引魂燈光暈沖天而起,他高聲喝令,“拿下他們!” 話聲剛落,地面龜裂而去,無數(shù)榕木氣根以摧山裂海之勢翻涌而出。榕木人身軀僵硬,行進速度卻極快,在轟鳴洶涌的藤蔓間來回騰挪,轉(zhuǎn)瞬間便殺了過來。 “眾人皆被榕木所控,又是因為香囊?”溫寒煙瞬息間反應(yīng)過來,猛然抬眸看向司召南。 他們初到東幽之際,每人皆收到一枚來自司召南的香囊。 她當日莫名感覺有幾分不對,以神識查探一番之后,卻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便將其收入了芥子之中。 今日才知曉,原來其中根本不只有桃花蠱。 但為何她并未受控?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司召南遠遠立在榕木人之后,遙遙朝著她投來一瞥。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與當日別無二致的友善笑意:“不知寒煙仙子,昨夜睡得可好?” 溫寒煙臉色瞬間冷下來:“你這話是何意?” “榕木雖已在東幽種下多年,這么長時間以來,早已絞殺周遭樹木植被,你們所見的槐木花草,早已皆被它所殺,從內(nèi)而外完全替代。只可惜,榕木種入體需要時間,你們來的時候太短,為此我可是頭痛了很久,也費了很大力氣,才終于尋得破解之法。” 司召南耐心極好地道,“寒煙仙子,時常跟在你身邊那位名叫空青的弟子,眼神果然極好,對你也極其關(guān)注,竟一眼便看出,我贈予你的那枚香囊與眾不同?!?/br> 他悠悠一笑,“自然不同,那可是我為你特意準備的,里面有著旁人沒資格享用的東西。畢竟,也并不是每個人體內(nèi),都有無妄蠱這樣千年難遇的寶貝。” 此人竟知曉無妄蠱。 溫寒煙眼神驟然下沉,卻見司召南又嘆了口氣,“只是,我卻并未想到,昨日那香囊剛派上用場,今日我便感知不到其中靈力?!?/br> 他眼眸微轉(zhuǎn),和和氣氣看一眼裴燼,“想來,是有人看不慣你體內(nèi)有別人的東西,昨夜察覺之后,不僅承受了無妄蠱的反噬,還替你將不屬于你的靈力剝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