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璀璨的霓虹燈在喧鬧的街道兩旁接連亮起，給紙醉金迷的城市綴上連串華美的彩帶,宣告了夜生活的來臨。

    赤霄。

    這間貴賓房是整個會所里環(huán)境最好的雅間之一，是張可銘特別留給裴含睿專享的。

    張二談完生意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個永遠(yuǎn)儀態(tài)優(yōu)雅的男人靜靜地端坐著,他仰頭靠在柔軟的皮沙發(fā)背上，闔著眼欣賞一樓正在演奏的古典鋼琴曲，端著高酒杯的手搭在交疊的大`腿上，指尖無意識地在玻璃的邊緣摩挲而過,透明的玻璃杯隱約映照出他沉凝的側(cè)臉，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喲，今天怎么有空跑我這兒來喝酒？”張二樂呵呵地坐在他對面，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精選的caberfranc釀制，醇美甘甜的味道向來是裴含睿的心頭好，他極少喝白酒，家中酒窖里也基本都是各種各樣的葡萄酒。

    “隨便坐坐而已，怎么，不歡迎嗎？”裴含睿睜開一條眼縫，舉起酒杯沖他遙遙一點(diǎn)。

    “說哪里的話。”張二哈哈一笑，“平時請你都請不動，最近煩心事很多吧，盡情放松放松也好——要是光喝酒看演奏還不夠，不如我找?guī)讉€善解人意的姑娘來陪陪？嗯？”

    說這話的時候，張二擠眉弄眼地沖他露出一個壞笑，裴含睿卻少見的沒有領(lǐng)情，淡淡地?fù)u了搖頭：“不必了。一個人呆著清凈點(diǎn)也好。”

    “啊，我沒聽錯吧？”張二夸張地長大了嘴，把酒杯按回茶幾上，不由前傾了身子瞪著裴含睿的臉，像是要瞪出一朵花兒來，半晌，面上浮現(xiàn)出一抹不可置信的震驚之色，“難不成，最近那些八卦報道——你對那小子來真的？”

    說完還不等對方回答，又自顧自地?fù)u搖頭，被自己逗笑了似的：“你一定在跟我開玩笑?！?/br>
    裴含睿仍舊閉著眼，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沉默著又抿了一口酒，冰涼的液體，入喉卻滾過火`辣，最后余下酸澀的感覺停留在味蕾上。

    張二有些無趣地撇了撇嘴，喝悶酒的感覺不爽，對方又不太想多言的樣子，他亂轉(zhuǎn)的目光注意到茶幾上空蕩蕩的煙灰缸，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6似的怪叫道：“哎喲臥`槽，一個人在這兒呆了這么久竟然一根都沒有抽，這不科學(xué)！你該不會是戒煙了吧？”

    裴含睿終于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略微蹙眉，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低沉沉的聲音：“怎么可能……”

    張二瞇著眼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卻不知這話是在回答哪個問題。

    從赤霄出來，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黯淡下去。

    方回到裴宅，裴含睿還沒來得及脫下外套，管家已經(jīng)腳步匆匆地過來低聲跟他道：“焦助理已經(jīng)等您很久了。”

    焦平世么……

    對于他的來訪，裴含睿并沒有太意外，只是微一點(diǎn)頭，吩咐管家好好招呼，徑自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舒適的居家服，才緩步來到會客廳。

    客廳的沙發(fā)上端坐著一個中年男人，頭發(fā)往后梳得整整齊齊，袖口和領(lǐng)帶也打理得一絲不茍。那人聽到聲音回過頭來，見到裴含睿便笑了笑，微微點(diǎn)頭示意。

    “好久不見，裴少?！?/br>
    “啊，是很久沒見了，焦助理。”裴含睿徐徐在男人對面坐下，意態(tài)閑適而隨意，隨手倒兩杯酒，遞過去。

    “多謝，茶水即可。”焦平世客氣地接過酒杯放到一邊。

    連基本的寒暄也省了，裴含睿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杯沿，開門見山地道：“是父親讓你回來的吧，調(diào)查的怎么樣？準(zhǔn)備怎么對付我們，嗯？”

    聽出這話里語氣的冷淡，焦平世皺了皺眉，道：“裴少，裴董絕對沒有對付你的意思，他只是擔(dān)心你受到小人的蒙蔽和牽累?！?/br>
    裴含睿執(zhí)杯的手一頓，重重擱在茶幾上，不悅地沉下臉色：“注意你的言辭，焦助理，另外，受到小人蒙蔽的，應(yīng)該是父親他自己吧。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地捅到他那里去的人，未必安的什么好心?！?/br>
    “裴少，我這次來，主要還是來勸你不要跟裴董置氣了，天下哪兒有不為自己的兒子著想的父親呢？更何況，以你的年紀(jì)，也確實(shí)該到了收心的時候。成家立業(yè)，業(yè)既已經(jīng)立了，也是時候成家了。那麥考利家的女兒，我是見過的，性情溫順落落大方，從各方面來說都能配得上——”

    “好了?！迸岷ｕ久?，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如果你是來替我父親當(dāng)說客的，大可以免了。我小的時候父親就從沒管過我，如今大了，他也管不著，時間不早，我還有事要忙，焦助理沒其他事的話，還是請回吧?！?/br>
    焦平世嘆了口氣，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那么，我們來談一談關(guān)于那個姓秦的模特的事?！?/br>
    裴含睿本來已經(jīng)起身欲走，聽到這句話動作便停下來，沉淡的眸子盯著他，又緩緩坐了回去：“你想怎樣？”

    這樣的反應(yīng)令焦平世心里憂心更重，他搖了搖頭，沉聲道：“不是我想怎樣，依裴董的性子，倘若你越過了他的底線，裴董會不計一切盡全力封殺那個孩子。”

    “……”

    裴含睿正欲說話，手機(jī)卻在此時突兀地響了起來，他皺著眉頭本來想要按掉，可在看清來電顯示的那一刻，還是接了起來，“……喂？”

    “裴含睿?！彪娫捘穷^傳來秦亦悅耳的聲線，也不知道他剛剛干了什么，呼吸比平日里重了些，好像正在做什么耗體力的事兒似的。

    “怎么了？”裴含睿余光瞥了眼焦平世，見對方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不由稍稍側(cè)過臉，下意識擋住了電話。

    “……你今天晚上過不過來？”秦亦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語調(diào)輕松而略略上揚(yáng)。

    裴含睿停頓了一下，只得道：“不了，我今晚……有點(diǎn)事?！?/br>
    過了會，秦亦才哦了一聲，聽得出來有些小小的失望。

    裴含睿抿了抿嘴，心里對焦平世來訪的時機(jī)更是惱火不已，剛準(zhǔn)備再多說幾句，卻聽秦亦忽然道：“我今天把家里亂七八糟的雜物都收拾出來扔掉了。”

    這話題轉(zhuǎn)換的略快，裴含睿愣了一下，還沒趕上對方跳躍的思維。

    “客廳也整理過了。從玄關(guān)到臥室都打掃了一遍，保證沒有泡面盒和襪子……”

    “……嗯？”裴含睿還是一頭霧水。

    噼里啪啦說了一通，秦亦頓了頓，才又接著道：“那個……每次去你家在路上來回跑都好麻煩，嗯，其實(shí)，我家雖然小了點(diǎn)，但是再多住一個人還是擠得下的……啊，我是說等過段時間?！?/br>
    “……”裴含睿疑惑的表情霎時間凝固在臉上。

    秦亦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平靜地在敘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但是語速卻比平時稍微快了一點(diǎn)點(diǎn)，如果不是特別熟悉他的人根本聽不出來區(qū)別。

    他雖然沒有明著把話說出來，但是這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令裴含睿心頭一瞬間仿佛融化了一樣，像是飲下了最甘醇的葡萄酒，從內(nèi)心深處泛起說不出的暖意，還有那香甜的微醺氣息，讓人禁不住沉醉其中，把心浸得又酸又脹。

    應(yīng)允的話語幾乎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嘴邊，然而，裴含睿終是記起自己對面坐著什么人，記起現(xiàn)在兩人是在一個什么樣的處境之下，記起遠(yuǎn)在法國還有一個冷硬的老家伙攔在路上。

    他沉默了許久，握著手機(jī)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終究把滿心的躁動給壓制下去，聲音干澀低沉地吐出了兩個字：“抱歉……”

    說完這兩個字，裴含睿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是皺著眉頭，握著手機(jī)的手都僵硬了，遲遲聽不見那頭傳來聲音。

    良久，久到裴含睿仿佛感到心被緊緊攢起來的時候，才聽見秦亦若無其事地道：“哦。沒事我就掛了?！?/br>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比之前還要平穩(wěn)淡定，可是不知為何，裴含睿就是一下子從那委頓下去的音調(diào)看見對方失望的表情。

    緊接著，電話里傳來忙音，那毫無起伏的平板響聲一下下敲擊在耳膜上，裴含睿一時間心里空落下來，總覺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從手指尖溜走了。

    可是他無從追尋……

    收了電話，焦平世仍坐在原地深深看著他，對這通電話不置一詞。

    裴含睿心里陡然竄出一股火氣，他徐徐虛瞇起雙眼，眼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一字一字地道，“我說過，我最討厭受人威脅?！?/br>
    焦平世想了想，聲音放緩，道：“裴董也是為了你好，何不忍耐這一次，退一步，大家都海闊天空，回巴黎跟麥考利小姐見上一面，裴董自然有辦法讓現(xiàn)在滿天飛的謠言不攻自破，又不是讓你現(xiàn)在就回去結(jié)婚，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那個年輕的模特也不會因此再遭受詆毀，對大家都好，不是嗎？而且，你以前也不會因為哪個小情人，跟裴董鬧得這么僵的，唉……”

    “呵?！迸岷Ｍ蝗恍α诵Γ錆M了嘲諷和冷酷的味道，身子向后往椅背上考去，疊著腿，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他，“焦助理，你還是回巴黎去勸勸父親，都一大把年紀(jì)了，不如趁著還行的時候，多跟他的嬌妻美妾生幾個聽話的兒子吧，啊。至于我，就不勞他費(fèi)心了。”

    “裴少……”焦平世還想說些話，卻被裴含睿的眼神給堵了回去，他施施然起身，留下一句送客，便徑自離開了會客廳。

    焦平世默默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淡淡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往那頭吩咐了一句：“我勸不動裴少，還是按之前交代的行`事吧，派我們的人24小時盯著他們，我們直接或間接控股的幾家媒體，還有另外幾家交涉過的，可以開始動作了。”

    夜色已深。

    掛斷了電話，秦亦默默地盯著手機(jī)屏看了一會，然后甩到一邊去。此刻的他，正在衛(wèi)生間里爬在一個三角梯上，拿著把刷子，使勁刷天花板上經(jīng)年累積的一些污垢，下面的瓷磚、馬桶、浴缸早就光潔的煥然一新。

    手臂有點(diǎn)酸，秦亦停下了動作，低頭看著手里臟兮兮的刷子，突然覺得瘋狂地趕完一天的工作跑回家抽風(fēng)的自己真特么像個傻`逼！

    ——有些話，他永遠(yuǎn)也不會再說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