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雙盯著的那個點(diǎn)不動了。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感到有些微微的窒息。葉未雙動了動臀，坐直了一些，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自己魚尾。鮮亮的樣子，沒有一點(diǎn)兒干燥，似乎隨時都是剛剛從水里撈上來的模樣。尾鰭不安地擺動了兩下，相比起之前，它看上去已經(jīng)縮短一些了。

    葉未雙忽然覺得屋子很靜，靜得好像連灰塵都沉寂下來。沒有莫離在身邊，他幾乎覺得自己的存在都有失去意義的傾向。他安靜仔細(xì)地聽了聽門外的動靜。有一個淺淺的呼吸貼在門邊，是守門的沐栗。莫離沒讓它進(jìn)來，因?yàn)樗麄冞€吃不準(zhǔn)一條狗會不會吃魚。而通常都在他身邊的冥也老老實(shí)實(shí)地被關(guān)在莫離的書房里。它們都離自己很近，但是葉未雙卻覺得挺遠(yuǎn)。他很想趕快站起來抱抱沐栗，抱抱冥，然后帶著它們兩個跑出去找莫離，即使可能會挨莫離一頓罵，但是葉未雙覺得坐著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動了動，將魚尾放到了地面上去，嘗試著站立起來。有點(diǎn)兒疼，但不是很痛。脆弱的尾鰭讓他有點(diǎn)重心不穩(wěn)。葉未雙叫了一聲：“沐栗！”

    門外立刻起了sao動，那條大狗在刨門，但是沒敢進(jìn)來。葉未雙想笑，但是沒有笑出來，他的笑容在望向窗外的片刻之間凝固了。一個人——不，應(yīng)該說是一只鬼蜮正貼在他的窗子上沖他齜開牙一笑。

    “……癸霖？”葉未雙的話幾乎是喉嚨縫里擠出來的。

    那個不能算是人的家伙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窗子的鎖扣，示意他放他進(jìn)去。葉未雙當(dāng)然沒有這么干。他一動不動地站著。那只鬼蜮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即使他們看上去挺熟了，但沒有莫離在旁邊，他還是不敢大意，畢竟對于一只鬼蜮來說，顯出原形的一個鮫人簡直是百年難遇的絕佳補(bǔ)品。那個穿著一身運(yùn)動裝的男人無奈地吐了吐舌頭，沖窗內(nèi)的葉未雙大喊道：“幫我一個忙！”

    葉未雙錯愕地瞪著這個不知腦子有幾個坑的鬼蜮。“你怎么上來的？”

    癸霖很帥氣地甩了甩頭發(fā)，用手指指了指下面。葉未雙一點(diǎn)也不想去看，只是僵立著不動。“你要我干什么？”他警惕地看著他。癸霖咧嘴一笑說：“我碰上了點(diǎn)兒麻煩，有個道士想要找我的麻煩，我就躲著樓里來了。他看到我的虛像鉆進(jìn)你家門里來了，一會兒得拜托你打發(fā)走他?！?/br>
    葉未雙還沒說什么，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時候，便聽到幾乎是落在癸霖的話音后頭響起的門鈴聲。沐栗叫了一聲，躥了過去。葉未雙瞪著窗玻璃外不知道怎么貼在那兒的鬼蜮，生硬而僵直地說：“你覺得我可以用這樣的身體去見人？”

    癸霖仔仔細(xì)細(xì)地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葉未雙：“不錯，看著挺美味的?！?/br>
    葉未雙連忙后退了一步。癸霖趕緊說：“我有辦法讓他看不出來！”

    葉未雙將信將疑地拿疑問的眼神看著他：“別這么懷疑我嘛，我好歹也是水里長大的。你這是太久沒還水了，別說這種深水鮫人，就是我這樣整天跑地上來的鬼域都得定期還一還水。你就這么等著恐怕三天也回不來?！?，要不要我教你一個法決？這可是妖道才可煉的，就是莫離也沒法教給你?！?/br>
    葉未雙狐疑地盯著他。癸霖又?jǐn)偭藬偸忠允咀约呵灏祝骸拔铱刹皇菦]心沒肺的，送給你這個決就當(dāng)作是你替我擋災(zāi)的謝禮。今后有這個法決就是天王老子用還型水逼著你顯型也沒辦法。”葉未雙的心里有些動搖了。癸霖依舊露出他那一副白亮的牙齒，露出了一臉好人的模樣。門鈴堅持不懈的響得更急促了。葉未雙摸了摸手里的那枚紅色的玉符，最后掙扎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癸霖說：“你說。不過，我?guī)湍愦虬l(fā)走那個人后，你還得幫我辦一件事?！?/br>
    癸霖瞪了瞪眼睛，有些喪氣地說：“好吧好吧，現(xiàn)在的小鬼都學(xué)會討價還價了……你說吧?！?/br>
    “你先告訴我法決?！?/br>
    癸霖抬起手指，在窗玻璃上哈了一口氣。那塊玻璃頓時霧蒙蒙的了，也不知為什么，霧氣并沒有很快消退下去，隱約可見癸霖的手指在那片白霧上劃出了幾個字符來?！斑@是什么？”葉未雙沒有看懂，疑惑地透過那幾個字符的空隙看著癸霖。癸霖在窗外張了張嘴。葉未雙下意識地跟著他的口型，一張一合。窗戶上的那幾個字符似乎一瞬間活了。葉未雙似乎能看到它們扭曲著鉆進(jìn)自己的視線，沖擊波一般闖進(jìn)大腦里，隨著他唇齒的開合，一股灼熱感從小腹直竄上來。渾身開始燃起了灼燒般的疼痛，只是那種灼燒實(shí)在有些溫和。他驚愕地看到自己雙手上透明的蹼正在褪去，那條鋪散了滿地的魚尾仿佛倒帶一般往回縮回雙腿的知覺漸漸分成了兩部分，從魚尾的中間開始，漸漸分裂開來，所有的魚鱗都急速地消退了下去，如同它們出現(xiàn)時那樣讓人措手不及。葉未雙驚慌之中一不留神跌倒在地，當(dāng)他再度抬起頭時，映在窗戶上的已經(jīng)沒有那字符，替代的是他隱隱的已是全然人類的影子。

    癸霖趴在窗戶上，忽然朝他吹了一聲口哨。葉未雙茫然地看了自己一眼，立刻鐵青著臉將床上的被子拽下來掩蓋住下半身。當(dāng)他跳著腳去尋找褲子并手忙腳亂地穿上時，門外的人已經(jīng)有撞門的打算了。葉未雙心里佩服著這人的執(zhí)著，一邊快步邁了出去。莫離清楚告訴了他下了結(jié)界，那個結(jié)界能困住一切奇珍異獸，也能阻擋一切外力攻擊，這原本是上界那些老家伙多用來守自己寶貝的。葉未雙當(dāng)然沒有怪莫離對他用這個結(jié)界，相反的他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不過這東西是用來困奇珍異獸的，也許之前對他還有用，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恢復(fù)成了人，自然很輕易地就跨了出去。

    “等等！來了！”葉未雙叫了一聲。門口正在打轉(zhuǎn)的沐栗一見他立刻興奮地嗥叫一聲撲了上來。葉未雙趕緊一旁一閃，上前一步就打開了大門。

    “是你？！”門內(nèi)門外的人都驚愕地叫了出來。

    趙卿云實(shí)在沒想到自己追個人竟然能追到萬分想見的那人家里來，當(dāng)看到那張回想過無數(shù)遍的臉出現(xiàn)在面前時，趙卿云很不客氣地呆滯了。反倒是看來年紀(jì)小些的葉未雙看似更通世故的問：“請問有什么事么？”

    趙卿云立刻找回了自己的冷靜。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少年?！拔沂莵碚胰说?。”他說。幾天不見，趙卿云忽然覺得這個少年有些微妙的變化。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被施展了催眠術(shù)一般，他所看到的人竟然有一種讓人以為蒙著珍珠潤色光澤的錯覺。

    “找人？”葉未雙往身后看了一眼。趙卿云定了定神說：“我覺得你應(yīng)該知道。是和我們一樣的人。”

    葉未雙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趙卿云有些生疑了，他小心地看了看葉未雙問：“請問，剛才有人進(jìn)來么？”

    葉未雙立刻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壁w卿云失望地應(yīng)了一聲。其實(shí)冷靜了一想，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好端端正看著文件呢，忽然看到窗戶口人影一閃，幾天前那個叫李章的人說的話亂七八糟的在面前一閃，他就已經(jīng)追出去了。從李章的話里，他才得知，這個地下的“神界”到底有多么宏大。對那些真正的道人來說，升天入地根本就不是問題，很有可能我們普通看到的飛鳥，就是這些家伙所化的身外之形。而趙卿云又確確實(shí)實(shí)看到了一個大活人，在半空里飛躥了過去。

    葉未雙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頓時有些好笑。敢情這人還把癸霖當(dāng)神人了，把一個妖怪當(dāng)修道的，真是……他哭笑不得地推著趙卿云說：“這兒是真沒有人來。你也許看錯了吧。我正要出門呢。”趙卿云一見，連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了聲“抱歉打擾了”，便下樓去了。葉未雙一合上門就踏進(jìn)了臥室，打開窗子對依舊趴在上面的癸霖說：“人我打發(fā)走了，你現(xiàn)在，帶我去凱撒商貿(mào)吧?！?/br>
    “凱撒商貿(mào)？”癸霖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搖頭晃腦地從窗戶上跳下來，搭住葉未雙的肩說：“說吧，你是想用最快的方法，還是最舒服的方法？”

    莫離踏在空曠的走廊上。這是一整層的商貿(mào)會議室，大而空的會議廳正閑置著，沒有任何人的氣息。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咯嗒”聲。莫離叼著煙，輕輕地吸了一口，停下了腳步。

    “是誰？對不起先生，這里不允許進(jìn)入……”拐角處走來的女人看到莫離時怔了怔，隨即雙眼看到了他肩頭的那把特種兵用的qbz95b式5.8毫米短自動□□。她的神情頓時呆住了。“抱歉，我沒空陪你玩扮演人類的游戲?！彼臉屩冈诹伺说念~心上，將嘴里的煙隨地吐在了地上，一腳踩滅。女人顫抖著，完全搞不明白的模樣。她嚇得雙腿發(fā)軟，滿頭冷汗。就在莫離扣動扳機(jī)的一剎那，腦后傳來的一絲細(xì)微的劃破風(fēng)的響動立刻讓莫離的腦袋偏了一偏，一道細(xì)長的rou質(zhì)的鉤子從他耳側(cè)擦身而過?！芭?！”一聲極輕的悶響，有一種沙袋被子彈打中的聲音從莫離的身后傳來，他沒有回頭，對準(zhǔn)后方的左手之中舉著一把84式7.62毫米微型□□。他依舊看著面前的女人，臉上掛著冷漠的神情：“少跟我玩這一套，我不是初出茅廬的傻小子了。”

    眼前的女人驚恐的神情之中忽然露出了詭異的一笑，隨即莫離臉色一變，還未來得及側(cè)身閃過，一道什么已經(jīng)從方才的來向躥了過來。一陣酥麻的刺痛隨即蔓延了全身。莫離冷靜地扣動了扳機(jī)，就在那東西埋入他身體的一瞬間，眼前的女人的頭顱被qbz95b式5.8毫米短自動□□的機(jī)槍彈轟碎裂了開來。猶如向rou塊之中投入了爆炸性強(qiáng)效的□□，血跡和蠕動的rou塊潑了近乎整面的墻。

    所有一切的聲響都寂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