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第 2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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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進入寢帳, 向裴曦低聲稟報, 太卜司的官員求見。 跟太卜司有關(guān)的事就是祭祀, 這在大鳳朝是頭等大事。裴曦即使怕說話的聲音吵到羽青鸞休息,也得見見。 太卜司的太卜跟匠作司的現(xiàn)任司掌霍渠去找新的國都地址,不知道現(xiàn)在走到哪了。羽青鸞派人去詔他們,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少卜跟在羽九玄身邊聽用,現(xiàn)在鸞城。如今來見裴曦的, 是太卜司的三把手,稱為太祭。 卜, 卜算、溝通天意得到神靈指示的意思,卜是直接與神靈通話的人。祭, 則是祭祀。雖然卜和祭通常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要卜得先祭,但,卜更接近神靈,因此地位更高。 祭祀時要唱祭祀謠,講清楚祭祀哪位神靈及訴求。祭祀謠需要提前擬好稿,以免臨場發(fā)揮失當, 褻瀆神靈。 太祭覺察到極可能發(fā)生了很不好的事, 問得心驚膽戰(zhàn)小心翼翼。通常來說, 承泰天子和皇后都已經(jīng)歸天, 算是在神位上享受香火供奉的小神靈了,應該是求他們庇護別人,而這次卻是向更高神位的神靈請求庇護他們。 裴曦在沒跟羽青鸞商議過之前, 不能把天子陵的事往外透露,于是以羽青鸞已經(jīng)休息為名,推到明天早上,把人打發(fā)了。 反正祭祀謠就是另類公文,都是固定格式往里套,最多偶爾加點小花樣,現(xiàn)編都來得及。 羽青鸞一覺睡到天黑才醒。 她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黑盡。 裴曦側(cè)躺在她的身旁,手搭在她的腰上,睡得挺香。 寢帳中留了盞小油燈發(fā)著微光,讓她隱約能夠看見他的臉型輪廓。 羽青鸞賴在裴曦的身邊盯著他看了半天,不舍得吵醒他,也不舍得起床,但沒忍住噴嚏和咳嗽。她打過噴嚏,鼻涕又流出來了,只得起身去拿紙擦鼻子。 裴曦睜開便見羽青鸞可憐巴拉地坐在床上擦鼻涕,氣她不照顧好自己,又心疼她生病,于是悄悄地在她的背上再打了一巴掌,又去摸她的額頭,發(fā)著熱,還有層汗。 大鳳朝的醫(yī)療技術(shù),二十年前,感冒生病靠跳大神,經(jīng)過他在醫(yī)療上的大筆投入,各種藥材研究,總算是多了點發(fā)汗散熱、化痰止咳的藥,但藥效嘛,只能說是有比沒有強,能起到一定輔助作用,治點小毛病行,拖嚴重了……那就聽天由命了。 羽青鸞咳嗽有痰,就屬于比較嚴重的范疇了。 裴曦沒法說她,因為她確實事務(wù)繁忙。別人生病歇幾天,是少掙點錢,她歇,那是要命。 他起床傳醫(yī)官來再給羽青鸞瞧瞧。她不能好好休息,那湯湯水水藥材、藥膳之類的總得到位。 晚飯后,裴曦見羽青鸞的精神還行,才跟她提起祭祀謠的事。 羽青鸞收到急報已經(jīng)有兩天,一直拖著沒祭祀,就是因為祭祀謠的事。 祭祀,說謊、蒙騙是褻瀆神靈,會遭來災禍。照實唱祭祀謠,不僅會動搖軍心,更是會坐實之前別人罵她的話。 她告訴裴曦,剛打下的這座城原是位公爵的封地。封地小,并不富庶,中等偏小的封地,在公府中算是比較差的,屬于名不見經(jīng)傳那類??蛇@位律公干了件比天下公侯們都厲害的事,他在羽青鸞兵臨城下時,獨自一人披甲提戟騎馬出城,到大軍陣前大罵羽青鸞作為公主沒有天子大位繼承權(quán),卻私自占據(jù)天子印璽、虎符和天子劍不擁立新天子,是為謀朝篡位,是大鳳朝第一反賊! 羽青鸞這么些年一直隱隱占據(jù)正統(tǒng)優(yōu)勢,突然之間被人在陣前大罵是反賊,而且,對方還拿出那么個義無反顧之勢出來罵她。 那叫一個憋屈! 她憋屈之余,把人拿下了,派人抓他全家。 玄甲軍忙了大半個月,昨天剛把這位律公的全家抓齊了,卻不好處置。 律公把他的披甲人、全家仆人都解散了,連奴隸都放成了良民,之后城門大開,不守、不防,玄甲軍直接進城,接收了他的封地。 照理說,該給律公按照主動投降、優(yōu)待處理,可他把羽青鸞這么一通罵,扣頂反賊大帽子,那到是誅全家還是不誅? 這話喊出來,大家都聽到了,羽青鸞怎么反駁?她要是不反駁,別人就有議論。這關(guān)頭,還出了她的陵墓塌了、她父母的天子陵也危在旦夕之事。 裴曦見羽青鸞愁得直皺眉頭,心說,“你也是憨直憨直的?!彼裁靼?,公主沒有天子大位繼承權(quán)這事,羽青鸞自己底氣也不足。南疆起兵跟造反也是沾點邊的。 按照大鳳朝九百多年的禮法制度上來說,人家罵羽青鸞,也不是罵得沒有道理的。 不過,商業(yè)運作,輿論戰(zhàn)、口水戰(zhàn)那都是常規(guī)cao作了,各種洗白套路一堆堆。 大鳳朝的民風還是非常純樸的,大家都遵行簡單粗暴這個原則,尚武,崇尚強者。最主要的是目前在大鳳朝,論實力,還真沒有打贏過南疆的,裴曦就很有底氣了。 他便給羽青鸞出了個主意。 第二天大清早,祭祀的時候,羽青鸞把那位公爵及他的全家都拉到祭祀臺前。 羽青鸞把天子三寶,天子印璽、天子劍、虎符請出來,擺在祭祀臺前。 臨時變動,祭祀增加了一場。她今天與這位律公當著神靈的面,好好辯論她到底有沒有繼位權(quán)。 這祭祀在軍中舉行,從大將軍到小兵全軍齊聚,羽青鸞的隨行官員也都在例。 律公的罵話,大家都是聽到的,大鳳朝九百多年的禮法制度,還是有點戳人心的。 羽青鸞請出天子三寶,頂著重感冒由裴曦陪著跳了個祭祀舞、唱祭祀謠,之后,便直接將天子三寶捧到律公面前,問他,“如今大鳳朝,何人可為新任天子?” 律公答,“自然是遵照禮法,由青鸞長公主擁立一位庶皇子為新天子,助其平定天下?!?/br> 羽青鸞問:“擁立哪位?” 律公拱手,將皮球扔給羽青鸞,“此事全憑青鸞長公主定奪?!?/br> 羽青鸞冷冷地掃他一眼,拔出天子劍,劍指長空,郎聲說道:“當著神靈的面,當著天下,立天子劍為證,今,大鳳朝祖廟塌,天子陵崩,公侯紛紛起兵篡位,大鳳朝國祚危在旦夕,天家羽姓后代中,誰能力挽狂瀾重立祖廟、平天下、定國祚,誰居天子大位!”她說罷,手里的天子劍驟然指向律公,“國祚傳承、天下萬民蒼生之事,豈容你紅口白牙胡攪蠻纏。” 長劍劃過,寒芒閃過,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箭! 羽青鸞當場拿律公的人頭祭了神靈! 緊跟著便是第二場祭祀。 祭祀謠唱的是她父皇母后攜兄長來向她托夢示警,告訴她天子陵危、社稷有難,她現(xiàn)在請求神靈庇護她的父皇母后及兄長們,請求神靈賜福,讓大鳳朝的國祚得以延續(xù)下去,讓天下早日歸于安寧。 參加祭祀的眾人也再在心中衡量,放眼天下公侯們,確實沒有比得過南疆王的,且,不少人恍然一醒,這已經(jīng)不是該立誰當新天子,而是祖廟塌、天子陵崩,現(xiàn)在考慮的應該是誰能把大鳳朝的國祚延續(xù)下去。 羽青鸞在私心上并不想提續(xù)國祚三個字,提到續(xù),便有斷,天子大位本該由她父皇傳遞下去的,如今有了斷的危險,這對她父皇的名聲有礙。可神鳳山塌,要遷祖廟和天子陵,這事情本身便與國祚息息相關(guān),這些都是事實。 兩場祭祀結(jié)束,羽青鸞直接病倒了,高燒,燒到昏昏沉沉的,一直出汗。 裴曦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他能感覺到她的憂慮和焦躁,卻沒法勸。 神鳳山塌的鍋扣在越公府的頭上,可……大家都脫不了干系,包括遠在南疆的他們。京城失守,有羽飛鳳親征南疆的緣故,也有南疆掏走京城力量的關(guān)系。親隨軍本該拱衛(wèi)京城和天子,卻投了南疆。雖說是南疆打贏了他們,可就親隨軍那打仗不怕死的鐵憨憨勁,如果不是對著羽青鸞,他們不會降,不會棄京城來南疆。 羽青鸞病得難受,偶爾還做噩夢,但有裴曦在身邊,每次醒來時都能看見他,做噩夢時也能感覺到他在,心里踏實、安心,漸漸的,也睡得安穩(wěn)起來。 她躺了兩天才退燒,人仍舊是軟綿綿的沒什么精神,躺在病床上,下達了繼續(xù)出征的詔令。 南疆打完武侯聯(lián)盟,東南方向的各公侯們便再沒有能夠?qū)δ辖纬傻挚沽Φ摹?/br> 羽青鸞之前拿下各城后的舉措都是為了以后治理更容易些,如今東南方向大致上定了下來,余下的那些小封地沒有她父母的陵墓重要。她派出兩位大將軍繼續(xù)平定東南,自己則拖著病體準備搬師回巨木城,之后跟南疆兵分兩路,圍攻喬世侯封地,打通京城的道路。 她一直有派人駐守祖廟和天子陵,照看她父皇母后的陵墓,在容易塌陷的地方也做了加固。 可神鳳山塌,山體整個開裂,并不是加固陵墓就能行的,一場暴雨,她的太長公主陵直接埋在了山體下。承泰天子陵的牲口殉葬坑都塌了出來。 冬天積雪極厚,到開春化雪時,陵墓又將經(jīng)受一輪考驗。 裴曦沒同意羽青鸞帶兵上路。 大軍走得慢,先行。 他的護衛(wèi)和羽青鸞的隨從護衛(wèi)都足夠保護他倆的安全,完全可以脫離大軍,等羽青鸞養(yǎng)傷病再走。 他拉著羽青鸞,一直等到羽青鸞全部養(yǎng)好身子,兩人這才動身。 他看羽青鸞一直憂心父母的陵墓,跟她說,“你傻呀,陵墓都要塌了,先悄悄地把棺材挪出來另行安置?!?/br> 羽青鸞斜眼看著他。她沒回去,子嗣后人不親至,誰敢擅自動先人墳墓。且,遷陵需要選定日子,要請示過神靈問吉兇,還要舉行七天的祭祀,才能開啟陵墓,之后遷至新陵跟埋葬先人是一樣的。 天子陵的規(guī)格,悄悄? 裴曦說:“事急從權(quán),那些儀式以后再補,你再悄悄地把棺材搶救出來。你是要儀式還是打算以后挖煤,從煤坑里找……山塌下去,那么多陵墓,要是棺材摔散了,都不好認誰是誰?!?/br> 羽青鸞盯著裴曦思量半天,極為艱難地點頭同意了。 這事,還不能讓裴曦去辦,得她自己安排人去,于是她把太祭招來,讓他回去悄悄地把她父母、兄長們的棺材挪出來另行安置。 太祭當場跪了! 最開始時是不敢答應,待南疆王問他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保全她父母和兄長們的尸身時,他只能答應。 羽青鸞再三叮囑他,一定要秘密行事。 太祭都無語了!正經(jīng)的嫡出后代,本該正大光明理直氣壯地遷陵的人,搞得這么鬼鬼祟祟。 可沒辦法,路不通,喬世侯封地卡在那呢。其他人過去,喬世侯封地的人睜只眼閉只眼就放過了,也管不過來,南疆王要是去遷天子陵路過,不要說喬世侯府,沿途各公侯府都坐不住。 這事傳出去,天下都得動三動! 羽青鸞出來的時候,帶了五萬人,之后打沒了兩萬多,又由孫茂、孫密招新軍訓練,如今擴充到十萬人。產(chǎn)鐵量有限,且還要供應民生發(fā)展,煉鋼跟煉銅又不一樣,鐵制兵甲上不太跟得上,很多人裝備的是銅甲和銅戟。 裴曦跟羽青鸞回到巨木城時,都深冬了。 回鸞城過年的事不必考慮,大冬天的,不時的下幾場小雪,水淺的地方都結(jié)冰了,羽青鸞發(fā)兵往京城方向去。擋在進京路上的不止喬世侯府的封地,還有她的那些庶出jiejie弟弟們的。 她父皇的兒子死得多,庶女對天子大位沒有威脅,除了正常病逝的,沒那么多意外過世的。嫡庶有別,羽青鸞又是被承泰天子養(yǎng)在跟前,庶出公主們跟羽青鸞幾乎沒有交集。 對于羽青鸞來說,最多就是知道有這么個人,大概是個什么情況。 大鳳朝經(jīng)過這么多年戰(zhàn)亂,庶出公主們的根基淺,便是有母族依靠,封地都讓母族吞并了。封地離母族遠的,早讓周圍的公侯們給打沒了,連尸骨都已無處可尋。 羽青鸞到了她們的封地,才真正見識到什么叫做戰(zhàn)亂流離。那些飽受戰(zhàn)亂摧殘的地方,莊稼地里滿是枯黃的野草,城里的房子塌了,路旁到處都是白骨,還有新凍死在路旁的尸體。滿目瘡痍,幾乎看不到任何生機。 她拿城后,便讓太卜司帶著人去收殮路邊的尸骨,為他們祭祀超渡。 裴曦則忙著賑災。 沒旱沒澇沒蝗蟲,人們過得卻是要糧沒糧,要穿沒穿,每天都在餓死凍死人。他先開設(shè)賑災的粥棚,搭了收容災民的茅草屋,爭取不再有餓死凍死的,之后再由羽青鸞派的官員進行安置,給他們劃地、借糧食生產(chǎn)工具等。 羽青鸞想早點打到京城,面對這樣的情形,也只能穩(wěn)下來。 幾乎都是空城,與其說是打仗,不如說是賑災,軍糧都先挪用了部分出來,再從巨木和南疆調(diào)糧補充。 大軍行進還算順利,很快,她便到了老六瀚公的封地。 瀚公的外家擁立他為瀚王,沒有天子詔書,連金印都是自己鑄的。 羽青鸞從來沒承認過他的王爵。 瀚王窮,但外家富。他的外家趁亂起勢掙下偌大的家業(yè),不甘心白白拱手讓給羽青鸞,于是把瀚王拱出來,囤重兵以御南疆大軍。 瀚王這么多年在外家的鼓吹下,心心念念地惦記著天子大位,見到羽青鸞的大軍壓境,親自出城在陣前與羽青鸞面前,努力說服羽青鸞擁立他當天子,許她種種好處,順便對羽青鸞之前的續(xù)國祚說辭進行了委婉的反駁。不管誰當天子,都依然是大鳳朝,大鳳朝的國祚并沒有受到危脅。 羽青鸞聽完他的話,對他沒有任何語言,直接下令攻城。 瀚王騎著馬、帶著護從,還在兩軍陣前。 隨著他嫡姐一聲令下,先是黑云般的箭雨從頭頂上飛過,緊跟著便是列成軍陣的大軍沖過來。他拔出佩劍想要抵擋,玄甲軍壓根兒沒搭理他,從他的身邊過去,直奔城墻。 他當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想回去守城,待看到玄甲軍的攻城車出來和大軍的氣勢,又膽怯了。他幾翻猶豫,扭頭朝他嫡姐看去,正好與她望來的視線對上,莫名膽寒。他突然想起死在兩軍陣前的羽飛鳳。 他如果調(diào)頭回城,今天,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