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隨軍最差也是五等披甲人出身, 其中公侯世家子弟更是極多。

    這次出征, 作為十二門郎將之一的安世侯的嫡子、嚴世侯的嫡子跟著裴曦出來, 孫大才有三個嫡子，除了年幼的嫡三子在家，嫡長子和嫡次子都帶來了, 擔(dān)任著十夫長、百夫長之類的職務(wù)。

    論家世，裴曦家跟這些親隨軍比起來, 可謂是暴發(fā)戶。論拳腳，很多人都可以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再摩擦。論嬌氣, 曦公算是十萬親隨軍大營里的獨一份。

    不過，沒誰對他有意見, 大家喜聞樂見得很。

    以往行軍，都是宿野地，睡路旁，夜里沒少被毒蟲野獸折騰，經(jīng)常是出城就折損人手。如今睡帳篷灑驅(qū)蟲藥，沿途還有商隊送來補給，行軍路上還能不時吃上幾燉鮮rou。他們跟著曦公出行, 那待遇也是水漲船高, 舒坦。

    以前他們每次行軍, 還得分派人手盯著苦奴, 防止他們逃走。這次出征，苦奴們建功的心比他們還要迫切，趕都趕不走, 還能搶著幫忙抓探子放哨報訊。也是奇了！

    苦奴不添亂就能省了他們很多事。以往，他們經(jīng)常行軍到一半，出去搜捕逃走的苦奴，折騰得人仰馬翻，氣得半死。

    親隨軍們正圍著篝火燒蛇rou和熱rou干、燒開水，見到身披裘皮大氅的裴三郎挎著寶劍出來紛紛見禮，還有人熱情地邀請他吃蛇rou。

    裴三郎擺手，敬謝不敏，告訴他們rou一定要烤到熟透。

    大家伙兒現(xiàn)在早不喝生水了，用了水壺都是加了裴三郎作坊制造的過濾口的，也知道寄生蟲的事。不要說寄生蟲，行軍打仗走到山里，多耗幾天沒走出去，缺糧了，那是抓到什么吃什么，抓到蟲子都是rou，不吃餓死，吃下去才能活命。蛇rou里面長點東西，烤熟了，或者是挑出來，吃了便是。

    吃生rou喝生水的習(xí)慣已經(jīng)改了，畢竟都是有家有業(yè)的人，誰都不想枉死在一口吃食上，但真要說因為蛇rou里長點什么就不吃，那得有曦公這樣的條件和本事。

    曦公行軍，走到哪里都有豪商來找他做買賣。什么山貨、野味，只有當(dāng)?shù)夭庞械奈锸?，運來了，曦公瞧著覺得好，當(dāng)即購下一批不說，還能當(dāng)場定下長期買賣，讓人運去京城，又或者是讓人在當(dāng)?shù)亟o他多收些，再組成商隊一起送過去。

    甚至還讓他的商隊幫大家伙兒捎家書回去。

    親隨軍們都覺得他們不是去出征的，是去做買賣的，是商隊。

    裴三郎雖然是騎馬或坐馬車，但大部隊行軍是靠步行，因此哪怕是疾行軍，速度也非常慢，這導(dǎo)致他每天都有時間坐在馬車上，跟聞風(fēng)而來的商人坐買賣和談風(fēng)土人情山川地貌。

    商人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對自己經(jīng)營買賣的地界更是熟悉，聊起來頭頭是道。

    他把自己的一輛馬車挪出來待客，由刑戰(zhàn)帶上兩個戰(zhàn)奴陪，跟在身邊保護他。

    商人們上了他的馬車，吃著他的奶糖糕點，與他聊起各種見聞。

    他的身份地位高，王爵待遇，車上擺的都是御制的金器，顯得很高大上，再加上是出了名的銅錢精，很多商人都愿投他所好，因此，他想買當(dāng)?shù)氐牡貓D，商人都會把自制的地圖賣給他。

    作為回報，他會同他們做買賣生意，在買賣上給予一定的保護。商人們跟他做買賣，運上京的貨戳上他的標，至少現(xiàn)在沒有公侯敢劫。

    互惠互利，共同開心。

    于他而言，買賣做成了，大鳳朝各封地的一張張小地圖出來了，沿途行軍的風(fēng)土人情地理志也出來了。

    這個世界不注重文化教育，很多人都是地理盲，除了接受正統(tǒng)天子教育的人以外，旁人幾乎沒有完整系統(tǒng)的地理教育，即使是天子家的人，對于版圖的了解都不怎么詳細。至少在物產(chǎn)上，天子家是真沒他現(xiàn)在懂得多。

    一路行駛，他的筆記是寫得越來越厚，地圖也攢得越來越多。

    這里的地圖沒有任何精準度可言，誤差很大，標距離都只能用估摸、大概、目測來顯示，但好歹有個方位，有明顯的標注，比起什么都不知道，兩眼抓瞎強得多，再配上些沿途的物產(chǎn)記載，就還算詳細的了。

    越往南，天氣越暖和，地貌也不在斷變化。

    大鳳朝跟他上輩子生活的世界很不相同，森林覆蓋率非常高，河流眾多，空氣非常潮濕。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是沿著河道在兩岸全是茂密樹木的森林間行走，物種極其豐富。他以為經(jīng)過這么多年，各地豪商給他收羅各種稀珍物什、作物種子、果實，他的見識已經(jīng)夠廣闊了，但走在外面，仍舊兩眼抓瞎，沿途滿是不認識的草木植物。

    春秋戰(zhàn)國記錄片中那種看起來跟黃土高原似的大荒山上行軍的情況，他走了一個多月都沒遇到過。

    除了京城，他這一路行來，再沒見過別的大平原。

    那些各封地的城池，就座落在森林和群山之中，找相對平穩(wěn)的地方建成。

    京城附近沒有太大太高的山，最高的山是神鳳山，產(chǎn)煤，石頭資源不算豐富，因此城墻是夯土的。沿途一些城池，碎石多，他們就把碎石拿來造城墻、造房子，石頭混著土，砌得還挺結(jié)實的。很多城池封地依山而建、或臨湖、靠崖，易守難攻。

    這些城都不太大，就跟各旅游區(qū)的小縣城或鎮(zhèn)子差不多的規(guī)模，商貿(mào)也不怎么樣，大部分都是壟斷企業(yè)，要么是封地主家的，或者是封地主親戚家，以衣食住行再加上一個奢侈品項居多。豪商們就是依附這些人家做著買賣，大概就相當(dāng)于拿分成合伙人大掌柜。

    城外是一座座莊園，修得像小山村，是當(dāng)?shù)氐氖孔搴郎碳业募一蛘呤钱a(chǎn)業(yè)，都不是什么富貴地方，跟大農(nóng)村差不多，略微不同的是他們守著森林狩獵方便，家家戶戶都有弓箭獵有各種動物毛皮，掛有干掉的野獸腦袋當(dāng)裝飾，衣服也很粗獷。

    經(jīng)常會看見一位穿戴明顯地位很高的人，帶著一堆奴隸，牽著狗呼啦啦地在山林間追逐野獸狩獵，甚至還有人趴在樹上圍觀他們。

    有人爬到樹上，看到他的車駕過去，對著他拉起弓箭，然后……被親隨軍的弓箭射成篩子釘死在樹上。

    親隨軍不能只把人射死就算完，得查那人是不是刺客，派人把那人的隨從全部拿下，又抬著尸體直接打到那人的家里。

    最后查出來就是那人，看到他過去，犯熊，手癢，對著他比劃了那么兩下。

    一個九品虛銜小士族家的士子，三代單傳的獨子，平時養(yǎng)得驕縱，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在這十里八里地界稱王稱霸，天不怕地不怕。

    親隨軍才不管他們是不是把兒子養(yǎng)成腦子有坑型，直接把這一家子逮了，捆到封地主的府上。

    這是牛武侯的封地，以前跟他家同住武侯大街。暗甲人件事，他在家被人攻打大門遇到刺殺那次，牛武侯的管事和門仆還帶著人來幫過忙。

    牛武侯不在，出征了，留下牛武侯夫人和世子鎮(zhèn)守封地。

    裴三郎跟牛武侯夫人攀過會兒交情，還被九歲大的孩子喊了聲世叔，給了人家塊玉佩當(dāng)見面禮，把那家人交給牛武侯夫人，便與親隨軍繼續(xù)趕路。

    他們走了兩個半月，他沿途的地理志都寫滿了三本，終于……靠近前線。

    遇到了來接他的隊伍。

    來的是虔公府的嫡次子，姓羽，叫羽頌，是庶皇子分封公爵延續(xù)下來的血脈，傳到現(xiàn)在也是很多代了，以前是二流累世公侯府，一公五侯，也算是鄙視鏈上挺靠前的了。

    羽頌十□□歲的模樣，很是沉穩(wěn)，見到裴三郎極是熱絡(luò)。

    裴三郎比他還熱情。

    兩人見面就打得火熱，一輛馬車上說話。

    大家先商業(yè)互吹，待聊到前線，羽頌便面露臉色，戰(zhàn)事艱苦，損失慘重，靠賴朝廷支撐。

    裴三郎也感慨，好難，糧草都不好買了，鹽也吃不起了。

    羽頌作陪，順便暗暗觀察裴三郎會不會行軍打仗調(diào)派兵馬，然后發(fā)現(xiàn)這位比他要嬌貴。住，離不開帳篷，行，離不開馬和馬車，下車走路，嫌臟怕蟲子。樹上垂下來只色彩斑斕的蜘蛛，嚇得額頭的冷汗都出來了，傻站在原地，還是孫大才隨手撈了根棍子撥開蛛網(wǎng)，解救了他。

    再然后，就忙著跟趕來的商人們做買賣去了，談買賣聊得火熱，商人見了一波又一波。一位王爵待遇的公爵，遇到那種不知道是從哪個野地里鉆出來的衣服上還打著補丁穿的是細麻布的窮商人也能聊得火熱，雙眼放光。周圍親隨軍一副見貫不怪的態(tài)度不說，還都在忙著寫信，托曦公的商隊帶回去。他們帶回去的不止有信，還有沿途買的貨物，這個捎幾斤曬干山果，那個捎幾塊路上收的好皮料。曦公給他們捎信、捎物資還要收銅錢。

    親隨軍們趕來，先做了兩天生意買賣，捎回去一大堆物資，不少人沒帶錢，還找曦公寫欠條借錢。

    傍晚時分，羽頌正在盤算要不要撤了，突然聽到隨從來報，有親隨軍緊急出動。

    羽頌趕到裴曦的營帳，找到正在營帳中寫信的裴曦，進去就見桌子上擺了十幾張信紙，最上面一張紙的開頭寫著“親親青鸞……”，頓時一陣rou麻。他愣了下，問：“親隨軍這是去哪？”

    裴曦很詫異地問他，“你不知道嗎？”

    羽頌問：“何事？”

    裴曦說：“大家都在傳二十里外的依山城是座空城，已經(jīng)沒人了。”

    羽頌：“……”

    轟隆隆的馬蹄聲響起，五百騎兵帶著八百親隨軍一躍急奔，直接出了駐扎的營地，剩下的親隨軍們也在開始收帳篷拔營。

    事出突然，羽頌連送消息都來不及。

    二十里路，騎兵奔行一刻多鐘時間便到了城外。

    飽經(jīng)戰(zhàn)火摧殘的依山城，城門早已殘破不堪，守城的人見到對方來襲，直接望風(fēng)而逃。反正這次撤了，回頭懷公再派人過來，就又拿回來了。

    守城的人逃了，假扮成商人提前入城的幾十名親隨軍輕輕松松打開了城門，引騎兵入城。

    親隨軍不發(fā)一箭，不傷一兵一卒，接手了依山城。

    騎兵穿城而過，快馬奔襲，趕往下一城。

    后面跑步前行的親隨軍來到城門大開的城中，留二百人駐守，余下的人稍作休整，便繼續(xù)前行。

    當(dāng)天晚上，五百騎兵奔襲三百里，與假扮成商人混進城中的親隨軍里應(yīng)外合，連下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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