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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節(jié)

    對陌生環(huán)境懷有天然敏感性的她下意識坐起身,還以為出現(xiàn)了幻覺。面前窗簾落下, 屏風(fēng)上臘梅戲鳥朦朧, 回自己屋里了?

    自己床上的好也不是錦被吧。

    腦中閃現(xiàn)一個想法,徽月大腦一片空白, 下意識去拿劍,以平身最快的速度披上衣服拉開屏風(fēng)。

    路今慈坐竹墊上打坐,雙眼閉上, 魔印若隱若現(xiàn)。

    指尖一緊, 屏風(fēng)摔在地上,她與路今慈視線相對, 衣角微揚。

    “我怎么……”徽月頓住,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路今慈將一旁的劍丟給她,徽月接住,聽他說:“我忘了?!?/br>
    少年抬了抬眼皮,起身也穿好外袍?;赵露伎煊洸磺逭磉吘烤褂袥]有印痕,但算了,還是別提,越提越尷尬。

    徽月二話不說出門,剛聽人在尖叫,她加快了腳步,就見昨天那修士的侍女跪在地上哭:“少主,少主,你這讓我們該如何與家主交代啊!”

    怎么了?徽月靠近發(fā)現(xiàn)那修士已然斷了氣,劍穗一晃。

    明明她昨天可以阻止,卻覺得最多只是失蹤而白浪費了一條人命。

    死了,的確是死了。

    在他耳邊,躺著一枚極其鮮艷的血銅錢,像顆抹不掉的朱砂。

    “造孽?。∥易蛱於家粋€個提醒了,怎么就是不聽!客官你們要知道這龍鯉關(guān)的神仙脾氣可壞了!之前龍鯉派還在的時候供奉著還好,沒這么多怪事?,F(xiàn)在就變了,就像是緊接著有什么詛咒一樣。外來人還總來破戒不當(dāng)會事。神仙一生氣就不鎮(zhèn)壓邪祟了,所以客官們既然在這住就一定要遵守龍鯉關(guān)的規(guī)矩啊。”

    店小二不顧自己被侍女揪著的衣領(lǐng),說的是一個痛心疾首。

    說起這鬼鬼神神的,徽月想到,自己似乎好久沒看見天道了,自從上次被它耍了一把就不爽。

    她似乎對龍鯉關(guān)的事很感興趣,有意無意問:“有宗派也是意料之中。這風(fēng)水寶地不有修真之地也是可惜。不知可否細說,我總感覺自己應(yīng)該學(xué)過龍鯉派流出來的心法。”

    店小二臉色一變:“這怎么可能,龍鯉派早在很多年前就滅門了,現(xiàn)在就是一個鬧鬼的地方,就算有心法也早就在那時候失傳了?!?/br>
    兩人討論被其他修士聽了進去,他插話進來,徽月一看,是一個背著流星錘臉上有個刀疤的壯士。他說:“道友,你應(yīng)該是記錯了。龍鯉派的心法雖然好,但是從不傳授給外人,對內(nèi)也是傳男不傳女。這就要說一件趣事:當(dāng)年師家那位大小姐師問靈為了偷學(xué)龍鯉派的心法還男扮女裝過呢!”

    徽月一愣,師父。

    “沒事,我教你的不是那個?!睅焼栰`聲音恰到好處傳來。

    “那師父知道龍鯉派和這客棧發(fā)生的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記不得了,已經(jīng)是很多年的事了?!?/br>
    一點頭緒都沒有,徽月面前影子的變動將她思緒拉回。原來是剛剛那個大漢,他走到門邊直接將阻攔的店小二踹開:“滾開!別攔我!什么鬼地方老子不住了,晦氣?!?/br>
    頭撞上桌角,竟詭異地流出血來。杯盤隨桌傾斜砸在店小二的頭上,滿室寂靜。在廚房里的掌柜擦擦手走出來,見狀目光有些呆滯。

    這反應(yīng)不太對。

    徽月小聲提醒大漢:“你先冷靜一點,不要分心,這地方很怪?!?/br>
    大漢冷哼顯然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才住第一天就死了人,傻子才會住下去。有人開頭就有人應(yīng)和,徽月甚至還在人群中聽見一道孩子的哭聲,尋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對凡人母子,母親的衣袖撈起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臂,在一眾修士中顯得格外突兀。

    變故正好就在徽月看過去。耳聽一陣陣滯密的聲響,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撕裂,她下意識回眸,只看見一條快速運動著的銀絲的影子。

    大漢人雖然站著,腦袋已經(jīng)不見了,脊椎骨都被切割地整整齊齊。店小二就笑嘻嘻地拎著他的腦袋,將他丟進柴火正旺的鍋中,看著令人唏噓。驚叫聲此起彼伏。

    掌柜雙手疊在身前,當(dāng)這已是尋常,笑得慈祥:“不聽話的客人就是這個下場,我看誰還敢離開!”

    這根線……心緒隨屋檐下掛著的八角鈴一同作響,徽月好似捕捉到了什么但沒抓住,她瞥見哥哥下樓來不及多想,在宋銘要怒而拔劍時攔下。

    “這些邪物都已經(jīng)囂張到這個地步了,月月你為何……”

    徽月道:“他們敢這樣定是有恃無恐,小心落了他們的圈套?!?/br>
    既然是師父那個時期的客棧,那已經(jīng)是過去千年,都是活了千年的老鬼還吞噬了那么多修士的精元。挺棘手的。

    她抬眼看向上邊,路今慈已然出門,被眾邪魔簇擁著往下看了一眼,很冷漠。

    看來他現(xiàn)在是不打算出手了。

    “娘,我們都會死在這嗎?”小孩不敢哭出聲,要說場上最弱的就是這娘倆。

    偏偏這個時候,小孩手縮進兜里,連帶著什么東西掉出來,又是一枚血銅錢。

    小孩頓時嚇得唇色發(fā)紫:“我沒偷看,娘我沒偷看?!?/br>
    店小二的目光看過來,目光也是慈祥。

    看來血銅錢預(yù)示的是夜晚的殺戮,而白天解決的只是想要退出他們狩獵范圍的人。

    小孩聲音越來越弱,被母親抽了幾個耳巴子也不敢出聲。他此時嚇得雙腿發(fā)軟。母親也很懂。她突然抱著徽月的胳膊就跪下,顫聲:“姑娘人美心善,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他還小,不是故意的。姑娘若是肯救他,他日若是做牛做馬我也愿意?!?/br>
    小孩也跟著磕頭:“姐,jiejie,我,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br>
    場上修士大多數(shù)都自身難保不會顧及別人,或要么就柳眉倒豎,看著就不太好接近。唯有宋徽月,一身白衣逐月輝,眉眼間溫柔帶著些許愁絲。

    宋銘正要出聲說些什么,徽月就道:“好。不過你要告訴我昨晚看見了什么。”

    她將這對母子帶到自己房中,母親跪地喊貴人,徽月拉著她起來,這時候才有心仔細打量這枚銅錢。很多年前了,外頭都沒有,屬于是古錢幣。

    小孩道:“jiejie,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只是好奇。因為,因為我昨天晚上聽見了外頭在唱戲,唱的就是《梁山伯與祝英臺》,我子時被吵醒,好奇推開看——”

    他臉上挨了一巴掌。母親痛心疾首:“什么半夜聽到唱戲聲,你這死小子還在這說謊呢!你就是硬骨頭不長記性,偏要說什么戲聲?!?/br>
    感情這唱戲聲還得指定的人才能聽見,徽月記得昨夜的確是聽見那少主推門罵了一句好吵。旁人的確又沒聽到什么聲音。

    小孩委屈巴巴:“娘,我沒撒謊,確實聽見了。你聽我說。我推開門往外看時這外頭還大變樣了。不是現(xiàn)在這樣,而像是開在什么盤絲洞一樣,到處都是蜘蛛網(wǎng),外面那幾個店小二就變成了幾具會動的骷髏,在燈影下清洗自己的皮囊。肥皂的泡沫水幾乎都要與蜘蛛絲融為一體?!?/br>
    這么聽來是畫皮鬼,還是一堆千年的。就是不知道掌柜是不是也是畫皮鬼。

    那這枚血銅錢應(yīng)該就是標(biāo)記了。

    她說:“這枚銅錢我拿著,你們今晚就睡我這,由由我守著不會出亂子?!?/br>
    兩人連聲感謝。

    夜幕降臨,店小二又挨間提醒不要子時之后出門。到了徽月,他望向房內(nèi)的母子眼神很是曖昧。哥哥提出要幫,徽月就讓他在隔壁伺機。

    可快到子時,有人敲門。

    徽月還以為是哥哥,打開卻看見是路今慈,他站在兩盞壁燈之間,面龐似河水沖刷過的美玉。路今慈展開手,徽月看見一個東西,少年高高的馬尾被風(fēng)吹動撫過手中的小物件。

    是一枚耳墜,紅得有些瑰麗。

    “你昨晚落在我床上?!甭方翊仍捳Z冷漠,臉上也沒什么表情。

    昨晚發(fā)生什么,他卻說的是忘記了。

    偏偏這個時候來,怕不是存心的。

    徽月一摸左耳,果然少了一枚,耳垂有些發(fā)燙。

    宋銘聽見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已經(jīng)炸了:“你這死小子,什么意思?又花言巧語欺騙我meimei是不是。你少在哪得意,就憑你跟我meimei是不可能的。就算睡了又怎樣,你沒聽見外界天天傳聞我meimei和魔王睡過,她依舊不認(rèn)賬,你一個無名小卒還是收起你這點歪心思吧!”

    少年眸色轉(zhuǎn)冷,譏笑著看向宋徽月,慢條斯理說出每一個字:“不認(rèn)賬?”

    第60章 貪戀

    這本就是謠言啊……

    徽月伸手想要拿回, 路今慈五指并攏,后退一步。隔壁房門要推開,被他按回去, 宋銘半天推不開也知道是被人施了法,錘著門:“死小子,你想對我meimei做什么!我meimei也是你能肖想的,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br>
    是真氣極才罵這么難聽……徽月落了空,想的卻不是如何拿回這只耳墜, 而是真怕這個時候出亂子。

    路今慈這個人喜怒無常, 容易生氣。

    她身子微仰,故作平靜:“我不要了。你拿回去也好, 丟掉也罷, 我不要了?!?/br>
    就這樣。

    背后小孩顫顫巍巍提醒:“jiejie,快子時了……”

    聽到?jīng)],快子時了。

    路今慈不在意, 甚至走進來,門關(guān)上,靴子不緊不慢將木地板踩得響亮。

    然后, 就在這個時候, 門外的鑼聲響了,打更了。鑼聲與他腳步聲糾纏在一起, 少年走到她面前,又?jǐn)傞_手,哥哥在墻的另一端威脅。

    但他漫不經(jīng)心。

    徽月指尖一顫:“你又想做什么?”

    路今慈撥開她耳邊的碎發(fā), 她耳垂飽滿, 如一塊瑩白色的鵝卵石。少年手指摩挲著徽月的耳洞,她渾身絲絲地癢, 耳洞又被一個冰冷的東西穿過。她耳垂一重,聽他低聲說:“我想,要你原諒我?!?/br>
    徽月望著他的臉,少年烏黑的眼好像江上擺渡的烏篷船,橘色光點驅(qū)散迷霧,陰暗少年有時候看起來有點亮,就好矛盾。

    原諒他狼心狗肺?

    原諒他踐踏人真心?

    他想的倒很可笑,徽月平靜道:“可是本就來日不相逢,你要我原諒你有什么用?!?/br>
    她眉眼彎彎,捏捏他的臉。

    這眼神多溫柔啊。

    原本徽月都等著他發(fā)病好禍水東引,好讓他跟外頭那些千年畫皮鬼打一架??删退阒讣庠诼方翊饶橆a上按出一個紅色月牙兒,路今慈只是冷笑一聲。

    徽月皺著眉頭,就被他抬手微撥了一下耳墜,對方聲音隨風(fēng)吹入她耳窩:“你猜?!?/br>
    有病。

    徽月小指勾起耳后碎發(fā)遮住整只耳朵。她耳垂很容易敏感,被碰了兩下就微紅。

    有病。

    她重復(fù)罵了一句。

    注意力回到角落那對瑟瑟發(fā)抖的母子,母親如瀑布垂落的烏發(fā)絞在兩人的關(guān)節(jié)處,竟先不吃疼,而是害怕。

    房內(nèi)每個人就聽見了門外的戲聲。

    一拍驚堂木,有人咿咿呀呀地念著臺詞,依舊是徽月初入客棧那天聽的那場戲,只是更悲愴,其中也確實摻合著搗衣聲。

    有人上樓,腳步聲咚咚咚,滯悶又隱含未知的危險。對方笑著敲了敲她的門:“剛剛張方清點數(shù)目發(fā)現(xiàn)少了一枚銅錢,不知客官可否看見啊?客官若是給我,我今夜就不打擾您了?!?/br>
    看見,或著沒看見。

    給,或者是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