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對王夫人的信任，和對讀書識字這種天生就顯得很神圣的技能的仰視，義軍們老老實實等到了今年五月。

    當然，這也是因為這半年多汝南發(fā)生的事的確很多，又是上戶口，又是查人數(shù)，又是選鄰長。

    雖然暫時不能教大家讀書，但是女官們一來，還是先讓大家過上了官癮。

    即使大家一個大字都不識，但是義軍農(nóng)民們還是有人和那些原本既識字又有本事的管事們一樣，當上了“長”，可以管別人。

    而且別看里長比他們大一級，可是即使大一級，他們不也和他們這些大字不識.什么額外技能都不會的鄰長一樣不能免稅嗎？

    只有那些經(jīng)過王夫人政府的官方考試的女官們才能免稅，而女官是什么出身？是他們流民出身。女官們壓那些本地管事出身的里長一頭，就是替他們義軍壓本地管事一頭。

    此外，王夫人政府那是什么立場？是義軍立場！

    他們這些義軍，都是王夫人政府的自己人！到時候考試他們肯定比那些管事容易！

    比上比下都壓過了本地管事，義軍們心里舒服了，也對即將到來的識字機會越來越期待了。

    等他們都學會了識字，當上鄰長就可以免稅了！

    甚至等他們識字了，也有機會去爭里長這個位置了。

    之前把里長讓給那些本地管事，義軍們還是遺憾的，可是自己不識字，看到那些公文賬務一竅不通，也沒有辦法。

    但是，接下來，他們有機會了！

    連義軍都對即將到來的識字機會如此期待，那些本來連戶口都沒有，終生都被綁在莊園里的佃戶們就更不用說了。

    遇上王夫人，他們的人生簡直是天翻地覆。

    早知道給王夫人當太守是這樣的治世，別說扈首領.梁首領他們攻打莊園了，就是沒有人來攻打豪族的莊園，他們也愿意主動投降給王夫人做百姓啊。

    如果說現(xiàn)在汝南境內誰才是最擁護王夫人統(tǒng)治的，那這群人不是扈季叢.梁奎等義軍首領，也不是從北方而來，卻在汝南站穩(wěn)了腳跟有了自己地的流民，而是被從各個莊園里解放出來，有了獨立人格，重新成為官府子民的豪族蔭戶們。

    汝南經(jīng)歷南帝元年到南帝二年整整一年的內亂和胡人入侵，最終活下來的義軍大致有四萬人。

    汝南官府明面上統(tǒng)治的人口，不包括各大豪族明面上的管事仆從，活下來的有大約六萬。

    但是通過重新登記戶口從本地豪族的私人莊園里解放出來的人口，足有九萬。

    幾乎是前兩者加起來的人口數(shù)量。

    足以見得此時豪族藏匿人口之多，政府對百姓的控制之弱。

    好在，陸瑤不需要去當這個政府，她直接殺光了幾乎汝南所有豪族，只余下本來就屬于她的霍家和不安如喪家之犬的趙家，她下令要趙家交出所有匿戶，趙家為求保命，怎敢不從。

    是以汝南的新建官府能夠將權力下達到最基層——五戶一鄰。

    鄰長自認為和官府是一條心，和自己的直接上司里長是仇人關系，和里長的直接上司鄉(xiāng)長又是自己人的關系，這種制衡關系讓鄰長不會被里長控制，但是又愿意執(zhí)行鄉(xiāng)長的命令，讓陸瑤的政令能夠更加輕易地直達汝南千家萬戶。

    如此，當五月時，陸瑤要女鄉(xiāng)長們準備建學堂，各鄉(xiāng)也以極高的效率建起來了，更將太守王夫人即將在全郡各鄉(xiāng)辦學堂的事下達到了千家萬戶。

    雖然王夫人的教習老師還沒到，可汝南上下的百姓們已經(jīng)提前蹲在鄉(xiāng)里準備好的學堂外面千呼萬喚.望眼欲穿了。

    眼見著一件件教學的設備從霍家莊發(fā)往各鄉(xiāng)的學堂，鄉(xiāng)民們的熱情和期待也越發(fā)高漲。

    學堂的屋子和里面的條凳.桌子都是鄉(xiāng)民們在鄉(xiāng)長的帶領下自發(fā)準備的，木頭這東西，本地還是很豐富的，隨便找個下午帶幾十個人進一趟山就有足夠的木頭了，接下來的木匠活也難不倒學習熱情高漲的鄉(xiāng)民們，有些技能不是會不會，而是不得不會，大家你一刨子，我一斧頭，百來副桌凳就趕出來了。

    有了桌凳，有了屋子，接下來就等王夫人的教學設備了。

    于是，先是大量的紙張被送來了。

    鄉(xiāng)民們看著那雪白的薄紙，都說這是神仙用來畫符施法的東西，小心翼翼地供到了學堂的庫房，上了鎖，還派了專人日夜守候。

    接著是大量的筆墨。

    這個鄉(xiāng)民也看稀奇，圍上去看了又看，最后看著鄉(xiāng)長將筆墨也收入庫房鎖起來了。

    再接著是一些算籌，霍家墨子班的學生們上實踐課時做出來的黑板，石灰燒的粉筆，再接著是教習老師們的生活用品。

    到這里，鄉(xiāng)民百姓們已經(jīng)幾乎可以想象到自己本鄉(xiāng)的老師就站在學堂里，為大家上課的場景了。

    到五月二十四日，最后一批設備也送到了。

    是厚厚的一本簡體字字典。

    萬事俱備，只欠老師。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汝南郡304個鄉(xiāng)都迎來了他們的教習老師，每個鄉(xiāng)兩人，都是去年三月末從義軍中去婦好書院學習的女學生們。

    南帝元年的學生的秋考，就是她們的春考。

    在經(jīng)歷完選擇專業(yè)的考試后，608人被分往各個鄉(xiāng)，她們要在未來的兩年里擔任各鄉(xiāng)的教習老師，這兩年里，各鄉(xiāng)的鄉(xiāng)民會負責給她們發(fā)工資，負責她們的伙食，而她們要做的，就是教自己所任鄉(xiāng)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學會基本的認字，如果能有優(yōu)秀的學生，則更要進行舉薦，推舉他們前往婦好書院進行深造。

    等這兩年一過，她們將回去交上她們這兩年的答卷，為她們的畢業(yè)考試增加一份成績。

    是的，這兩年，她們既會是鄉(xiāng)民的老師，也會是鄉(xiāng)民們的學生，而能學到什么，學到多少，便只看她們各自的悟性和努力了。

    女教習們來到了各鄉(xiāng)的學堂們前，幾乎是在所有鄉(xiāng)民的攙扶下走進了學堂。

    這里，就是她們接下來兩年要“學習”的地方了。

    南帝三年六月一日，汝南三百零四個識字學堂開始授課，一共有三萬余人開始了他們的基礎識字教育。

    后世史書稱其為千古開智之日，后世之中，因為這一日往往也是兒童第一次正式入學的日子，稱呼又演變成為開學節(jié)。

    此為本年載入史冊的第三件大事。

    汝南郡內發(fā)生的開天辟地之事外界無從得知，此時，全國最大的新聞是王謝兩家的軍隊的北伐行程。

    因為王謝北伐，南帝朝廷舉國振奮，一時之間，堆積在江南的文人雅士紛紛為此賦詩，涌現(xiàn)出無數(shù)歌頌北伐.表達家國情懷和思念北國家鄉(xiāng)的詩篇，江南出現(xiàn)短時間的文風大興，后世稱之為王謝文興。

    六月二十八日，王業(yè)的大軍挺進揚州淮南郡，囤兵淮河南岸，勒令淮南郡內為自己募集糧草，淮南郡內數(shù)位流民帥自發(fā)率兵前往歸附，立志共同奪回家鄉(xiāng)故土。

    王業(yè)對淮南郡流民帥的到來不置可否，但是自己并未親自接待，只讓親兵出面交代這些流民帥，跟在自己大軍外圍，聽自己命令行事。

    淮南郡流民帥私下對此有所不滿，但是想到這是風.流天下聞的王氏子弟，并未發(fā)作，而是乖乖聽令。

    六月二十九日，謝愷的大軍也到達荊州江夏郡，但是他并未忙著趕緊帶兵過河，而是先帶著大軍在江夏郡內掃了一圈，收了一堆流民又吃下江夏郡內幾個勢力不小的流民帥，得到江夏郡內的豪族支持，隊伍從十萬大軍直接膨脹到十五萬，還得到主動上供的后勤糧草無數(shù)。

    七月初，王業(yè)率先帶兵度過淮水，攻打淮水對岸的譙郡。

    北蠻王劉策治下的譙郡太守烏赫帶兵守城，即令輕騎前往陳縣找揚州刺史席獻救援。

    王業(yè)帶來自己的十萬大軍將譙縣團團圍住，切斷了烏赫的糧食來源，但是王業(yè)攻城一月不下，又不肯讓流民帥們出兵以防被搶功。

    一直被當炮灰扔在后面干等著的流民帥們漸生不滿。

    等到八月九日，揚州刺史席獻帶兵來援烏赫，半夜以火偷襲王業(yè)大軍，王業(yè)軍營大亂，發(fā)生踩踏事故，死者數(shù)千，逃散的士兵更是足有兩三萬，席獻趁機帶兵攻入王業(yè)大營，王業(yè)匆忙間攬兵回防，出營時連衣襟帶子都系錯了地方。

    但是席獻手下的胡騎何其兇猛，平日里正面對沖都是勢不可擋，更何況是偷襲還沒準備好的敵人。

    在席獻帶兵的一番沖擊襲擾下，王業(yè)手中兵士消失大半，席獻更是在亂中追殺王業(yè)，王業(yè)驚慌之下，帶兵匆匆逃入山林，最后身邊只剩下千余人。

    唯一在這場夜襲戰(zhàn)中保持比較完好實力的是幾位流民帥們率領的士兵，他們因為不被王業(yè)重視，被安排在大營最角落，當席獻騎兵沖擊大營時不在席獻的主要行進路線上，于是得以保存大部分實力，只有少數(shù)人馬因為驚慌在黑夜中走散了。

    等席獻帶兵去追王業(yè)了，這群流民帥自己一合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帶著剩下的攻城器械開始攻城，并派人向城中散布謠言，說他們的援兵已經(jīng)被城外的守軍設伏殲滅在來的路上了，他們再無援軍。

    譙縣城內糧草充足，本來再被王業(yè)圍困個半年都沒有問題，但是因為謠言散播，城內人心散亂，竟然有城內百姓和守軍私底下聯(lián)合，闖入太守府，將烏赫的頭顱割下，扔下城墻。

    城墻上的收兵見到太守頭顱，紛紛失去戰(zhàn)意，于是城內舊民紛紛涌上城墻，替外面的攻城者打開了城門，迎接攻城者。

    然而這些百姓打開了城門迎接舊人，等待他們的卻不是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而是流民軍入城燒殺搶掠。

    流民軍帶領一萬余人在城內搶掠三日，盡得財產(chǎn)，才派人將消息送出去，讓人知道，譙縣已經(jīng)被南帝的軍隊占領。

    本來帶著一千多親兵在外面逃命的王業(yè)聽聞了消息，又連忙往回趕，一面飛快地派了自己的人往建康報喜，說自己初戰(zhàn)大捷，一來就攻下了譙縣。

    另一邊的謝愷卻是在江夏郡和江夏郡內的本地人以及收服的流民帥討論了許久對岸的形式，慢悠悠等到七月末，才開始帶兵繼續(xù)前行，一面讓自己的副將謝玉明帶兵五萬進攻南陽，一面自己領了十萬大軍，飛快前往晉陵。

    八月十三日，謝玉明攻下南陽城，八月十五日，謝愷這邊也成功拿下晉陵，大軍西進，直指漢水上游的襄陽。

    襄陽歷來就是兵家重地，易守難攻，偏偏地理位置極佳，溝通南北，若要繼續(xù)北上，不攻克襄陽，大軍很難繼續(xù)北上。

    而一旦有了襄陽，大軍就進可攻洛陽，退可守晉陵了。

    謝愷匆匆派親信守住晉陵，又派人聯(lián)系建康前來接管晉陵，自己率大軍急速行軍，在一日之內便靠近了襄陽。

    八月十六日，謝愷忽然對襄陽城發(fā)起進攻，襄陽城內軍民一面鎮(zhèn)定迎擊，一面派出信使向后方求援。

    奈何此時襄陽后方都被謝玉明切斷了信息通道，且謝玉明占領南陽，吸引了附近目光，所以襄陽被圍的消息竟然沒能送出去。

    謝愷一邊圍困襄陽，一邊不斷向后方送信要求后勤跟上。

    但是另一邊王業(yè)得知了謝愷這邊連克兩城的消息，又想到自己卻被殺得丟盔棄甲，還是靠自己看不上的流民帥才成功攻克譙縣，心中既妒又辱，竟然讓人悄悄把謝愷的報喜信件先攔下，等自己再克一城再遞交中央。

    九月，一直在攻城的謝愷營中的物資漸漸跟不上消耗了，但是后方他要的的物資支持卻遲遲沒有來，謝愷不得不讓士兵就地取材，準備攻城物資。

    又到十月，王業(yè)在流民帥的幫助下，終于又攻下一座小城，這時，王業(yè)身邊有軍曹進言：謝愷在軍中一向比您要得軍心，如今若是您攔截他信件的消息被他知道了，他難保不會記恨您，別人也難保不會恥笑您，不若您略施小計，讓謝愷攻襄陽失敗，這樣，即使后面他知道了，也沒有能力攻擊您了。

    王業(yè)動搖一番之后，竟然采納了建議，又悄悄派人替襄陽向周邊城池透露消息，致使十月二十三，謝愷被襄陽的幾路援兵攻擊，不得已撤軍。

    謝愷撤軍的消息幾乎和謝愷意氣風發(fā)要求朝廷趕緊給自己送來大量軍資的消息前后腳進入建康。

    建康的大臣們看到謝愷說馬上就能攻克襄陽的信件來不及高興多久，就立馬看到了謝愷撤軍后退的消息。

    群臣大怒，南帝怒斥謝愷為婦人之勇，不堪為將，急令謝愷回建康，另外派了大將前往前線接替謝愷的職位。

    等謝愷一撤軍，謝愷的副將謝玉明猶豫一番之后沒有退，等著堂兄謝愷接下來的布置。

    怎料沒過幾天，他就收到了朝廷建康換將命令謝愷回朝的消息。

    新來的將領要求謝玉明搬兵向西，與自己合兵進攻襄陽，謝玉明無奈之下，不得不帶兵撤出南陽，失去了這好不容易攻來的城池。

    但是謝玉明搬兵與江夏這邊的大軍合兵進攻襄陽后，卻并未取得勝利，而是在襄陽守軍和附近援軍的反擊一路大敗，不僅沒能攻下襄陽，還丟了江夏，最后寸功未建，灰溜溜地回了南方。

    另一路的王業(yè)在謝愷被叫回建康之后，也得意起來，還想帶著大軍繼續(xù)北進。

    不料沒過多久，北蠻王劉策派兵攻打他剛攻下的兩座城，被王業(yè)勒令守城的流民帥們沒有防備，飛快地失去了一城，只剩下一個譙縣還在手里。

    而更前線的王業(yè)在胡人鐵騎的進攻下，也被打得灰溜溜的回了譙縣。

    如此，一開始浩浩蕩蕩，豪氣萬千的北伐最后就只剩下譙縣這一樁成果了。

    王業(yè)在譙郡設下重兵，又不斷派人從后方的淮南郡征兵前往譙郡布置防線。

    但是很快，他再次遭遇了他命運中的噩夢——揚州刺史席獻。

    在席獻的鐵騎猛攻下，王業(yè)丟盔棄甲，再次被打得四處逃竄，再一次率兵逃進了山林。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好心的流民帥在原地替他攻城建業(yè)了。

    因為流民帥進城時縱容手下對譙縣百姓搶掠，所有譙縣百姓對流民帥們的印象極差，在席獻派兵攻打譙縣的時候不僅不幫助流民帥，反而暗暗與席獻通消息。

    最終流民帥們手下一萬多兵馬，悉數(shù)被席獻斬首，尸首堆積在淮水邊，順流而下，阻塞了淮水好幾個支路。

    因為當年十月末的溫度也還比較高，尸首在淮水下游區(qū)域堆積時間一久，淮水下游很快爆發(fā)了瘟疫，瘟疫十傳百，百傳千，很快在好幾個郡爆發(fā)開來，死者數(shù)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