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279節(jié)
過了凌晨,接近一點鐘,陳修原才回家去。 黃包車停在巷口,他剛下車,立馬被幾個喬裝的日本兵攔住。 陳修原站不穩(wěn),醉醺醺地看著眾人:“你們這是做什么?” 一起來抓人的還有特工總部的李處長:“陳醫(yī)生,你這大半夜的,上哪去了?” 鄔長筠暴露,弄出這么大動靜,日本人和汪偽的人必然會將自己逮捕審訊,陳修原和威廉統(tǒng)一好口徑,讓他幫自己做不在場證明,剛才故意灌了一瓶洋酒、塞了半只燒雞,還沒說話,趴到墻邊吐了出來。 李處長抹了下鼻子,“陳醫(yī)生,跟我們走一趟吧?!?/br> 陳修原吐夠了,手撐著墻直起身,朝他們看過去:“出什么事了?去哪?” 李處長哼笑一聲,只覺得他在裝傻,沒多廢話,直接差人:“帶走?!?/br> 去的不是亞和商社,也不是特工總部,而是日本人的一個特務機關——紅公館。 他們沒有直接對陳修原動粗,將人安排到一個整潔的辦公室里坐著。 屋里悶不透氣,陳修原胃里翻江倒海,對著垃圾簍又吐了起來。 幾分鐘后,紅公館的負責人松本進了房間,吩咐人把垃圾簍換了,便坐到陳修原對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用中文道:“陳醫(yī)生這是喝了多少?” “老同學請客,多喝了幾杯?!标愋拊瓱o力地倒在椅子里,擺擺手,“你們帶我來這究竟做什么?” “做什么?陳醫(yī)生不清楚嗎?” 陳修原蹙眉,迷茫地看著他。 “你妻子,不,該是前妻了,”松本心平氣和道:“鄔小姐刺殺了我們的公爵,害導演、社長和龜田大佐、麻生少將身亡,伯爵大人還在醫(yī)院里搶救,這是一場有預謀、有組織的刺殺行動,我們懷疑,她是共.-黨,你作為她最親近、曾經(jīng)最親近的人,還請你配合我們調(diào)查。” 陳修原卻笑了起來:“她?刺殺?為什么要刺殺?她不是在和日本人合作拍電影嗎?” 松本也跟著笑:“你在跟我裝,她和你在一起這么久,你會什么都不知道?還有你的外甥,杜末舟,也參與了這次行動,據(jù)我所知,鄔小姐和他是舊情人,后來忽然變成你的妻子重歸滬江,是利用這層關系偽裝真實身份吧?你們是軍統(tǒng)?中統(tǒng)?還是共.-產(chǎn).黨?總不會是民間組織吧?”松本雙手交叉,身體前傾,“我猜你們是布爾什維克,聽說你們耍得憲兵隊和亞和行動隊的人團團轉(zhuǎn),那游擊打得,非常漂亮?!?/br> 陳修原閉上眼,嘴角微揚:“長官,我看您不用在這做審查工作,去拍電影,或者做編劇比較好?!?/br> “你們總是很嘴硬,我見識過太多你們這樣的人了?!彼杀疽餐罂吭谝伪成?,“可你跟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你是高知分子,是難得的外科醫(yī)生,棟梁之材,我聽說你從沒做過一次失敗的手術?!彼杀灸抗鈴乃哪樎涞讲弊?,再到胸膛,“你們整天開膛破肚,對人的身體結(jié)構(gòu)應該再了解不過。” 陳修原微微睜開眼:“長官,您是在恐嚇我嗎?” “不不不,我們是注重禮儀的民族,你對我們坦誠相待,我們自然也會相敬如賓?!彼杀菊酒鹕恚澳阕碇?,腦袋不清楚,還是等醒酒了好好想一想,再給我答覆?!彼吡顺鋈?,關上門。 不一會兒,有人端來溫牛奶和一些清淡的小點心放在他面前。 陳修原雖身體難受無比,意識卻是一直清醒的,他知道此刻指不定就有雙眼睛在哪兒盯著自己。 不能慌,不能亂。 這場戲,得演好了。 他淡定地端起牛奶杯,慢慢喝了幾口,又開始進些食,以保存體力,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 大約過去五個多小時。 天還黑著,松本再次進來,耐心地問他:“陳醫(yī)生,酒醒了?” “嗯,多謝關心,也勞煩你們照顧?!?/br> “夜里說的話還記得嗎?” 陳修原笑著指了下腦袋:“當然,這里是清醒的?!?/br> “那就好。那么陳醫(yī)生想好了嗎?” “想好什么?” 松本瞧他穩(wěn)重如山的樣子,越看越像那幫討人厭的地下黨:“看來陳醫(yī)生還是不愿意配合,沒關系,不急,不如我們先去見一下你的家人吧?!?/br> 陳修原被帶往審訊室,若干牢房里關押了遍體鱗傷的義士們,到處充斥著nongnong的血腥味,熏得人惡心想吐。 總聽說鬼子和漢jian的手段如何殘忍,可真正來到這里,看到地上、墻上干涸的血跡和一個個令人發(fā)指的刑具,他還是有被震撼到,恍惚間,仿佛聽到無數(shù)同胞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看到無數(shù)張堅毅、誓死不屈的面龐…… 他們停在一間刑訊室門前,里面有個高大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手腳都被烤住,雖垂著頭,可陳修原一眼就認出了人。 “你們這是屈打成招嗎?” “陳醫(yī)生,我想你是誤會了,他妨礙抓捕,刺殺高級軍官和遠道而來的貴客,讓我們損失了十幾個大日本帝國的勇士,還把亞和行動隊的撞得兩死一傷,掩護那個女刺客逃跑,若不是身份特殊,能挖出重要信息,這么多罪名,早遭槍決了?,F(xiàn)在我們是給他個機會,把所有事交代了,拔出那些地下黨組織,說不定可以網(wǎng)開一面,留他一條命。”松本走到長桌邊坐下,“你這外甥的嘴硬,骨頭更硬,你是長輩,勸勸他?!?/br> 陳修原走到杜召身前,看他滿頭的血,襯衫被打爛了,露出皮rou上一道道血痕,按捺住滾滾而來的憤恨與心痛,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阿召?!?/br> 杜召一直醒著,緩緩抬起臉:“你來干什么?看我笑話呢。” “他們說你是共.-黨,真的?” 杜召左眼都被打腫了,嗤笑一聲,看向不遠處的松本:“老子是他祖宗?!?/br> “你自己作孽,別連累我,連累家人?!标愋拊櫰鹈迹八麄冋f得對,有什么事交代了,皇軍大度,能寬容你先前所為?!?/br> “滾吧,少跟我廢話。” “你是被蒙蔽了,因為長筠?我早跟你說過,不能相信女人,你是被她利用了?!?/br> 杜召一口散漫的腔調(diào):“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陳修原握拳佯朝他打過去,拳頭停在他的臉邊,沒有落下,轉(zhuǎn)而掐住他的脖子:“我就知道,你們兩背著我行了茍且之事?!闭f話的同時,中指落在杜召頭發(fā)里,輕輕點暗碼。 “不然她也不會這么急著跟我離婚!”三位同志犧牲,其余全部安全。 “你們什么時候搞上的?”長筠沒有消息。 “我早看出你們兩不對,礙于親情,沒有質(zhì)問你?!彼麄冊谔轿铱陲L,無實質(zhì)證據(jù)。 “你我雖然只差三歲,既是親人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你怎么能做出這種有悖倫理的事!”我們想辦法救你出來。 杜召用頭重重撞開他的手:“是你趁虛而入,她本來就是我的,”他挑釁地笑起來,“都說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我看,舅媽比嫂子更好玩,偷情就是刺激?!?/br> 陳修原知道他話里的意思,這故意當著日本人的面刺激自己,好撇清關系,為自己洗清嫌疑:“你想死,也看日本人答不答應?!?/br> 松本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輕佻下眉,笑道:“看來你們兩是決定跟我演下去了?!彼逼鹕?,拿一根鞭子走過來,攬住陳修原的肩,“既然,你這么恨他,不如你來給他用刑吧,正好,報奪妻之仇?!闭f著,就把鞭子塞進他手里。 陳修原握緊鞭子,沒有動彈。 松本拍拍他的肩頭:“怎么?舍不得?他都這么忤逆不孝了,你們中國不是最講究道德禮儀嗎?” 杜召輕笑:“軟蛋,難怪筠筠不要你。小舅,你得硬氣一點啊,否則下一個還跑了怎么辦?” 陳修原與他對視,一切深意皆已意會。 “你還是適合拿著小刀做手術,和病人過一輩子?!?/br> 話音剛落,陳修原一鞭子甩了過去。 杜召偏過頭,脖子上赫然一道紅印。 …… 杜召那一撞,杜興所在的車連翻幾圈,最終撞在墻上,四輪朝上。 他做了手術,一直昏迷。 賀明謠聞訊趕來,在病房照顧。 周圍一直有亞和的人在,寸步不離,生生守了一夜。 天亮了,賀明謠叫幾人回去休息。 小弟們不肯,又怕打擾她休息,便到外面坐著。 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 熹微的晨光從簾子照進來,落在杜興一頭紗布上。 賀明謠立在床畔俯視著昏厥的男人,目光冰冷。 她抬手,朝杜興臉上的呼吸器伸過去,懸于頭頂,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他不該這樣安詳?shù)厮廊ァ?/br> 賀明謠捏住杜興空蕩的病服袖子,提起來,高高懸著,又忽然松開,手臂掉下去,砸在床上,人又一動不動了。 她將觸碰過他的手指在被子上揩了揩,轉(zhuǎn)身走到床邊的椅子里坐下。 …… 夜深人靜,房間里一片漆黑。 鄔長筠忽然睜開眼,騰地彈起來,還沒坐穩(wěn),又痛得往后倒在床上。 好疼!胳膊、腹部,像有只利爪在身體里不停地翻攪。 瞬間,滿頭大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鄔長筠咬緊牙,憋上一口氣翻騰下床,剛站起來,一陣頭暈目眩,手扶住床撐住身體。 傷口出血,將面前的衣服浸濕了。 不管這是哪,對現(xiàn)在的自己來說都不安全。 她強忍劇痛往窗戶走去,輕輕推開窗,準備逃離。 忽然有人將門推開。 鄔長筠坐在窗戶上剛要往下跳。 “四姐?!?/br> 她愣住了,回頭,看到門口站著一道熟悉的影子。 燈亮了起來,刺得眼疼,鄔長筠抬手擋住眼,適應片刻,再朝來人看去,是阿海。 這里,是陳公館。 …… 第174章 鄔長筠瞬間放下警惕:“是你救了我?!?/br> “我始終是個中轉(zhuǎn)人,再大的單子,都不親自上?!卑⒑㈤T輕輕關上,“殺人的事,殺手干。” “誰出的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