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戲社 第133節(jié)
衛(wèi)寶芝給她夾菜:“來,你先吃,甭管他?!?/br> “謝謝,您也吃?!?/br> “好?!毙l(wèi)寶芝慈祥地注視她,“小慈,不,長筠啊,謝謝你這些年對我們的照顧?!?/br> 鄔長筠笑笑。 “你要真是我女兒就好了?!?/br> 鄔長筠抬眼:“您知道了。” “小慈雖離開的早,但哪有母親不認得自己女兒的。”衛(wèi)寶芝笑著嘆口氣,“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但是能有這么漂亮的丫頭來到我們家,用她的名字,睡她的房間,叫我們爸媽,就好像她真的回來了一樣?!?/br> “對不起。” “別這么說,是我們該謝謝你?!毙l(wèi)寶芝去房里拿出一個小木盒出來,打開,“這是幾年來你寄來的錢,還給你?!?/br> “您收著吧?!编w長筠合上盒子,推到她面前,“我無父無母,能得兩位喜愛,是我的榮幸。日后天各一方,愿您……愿母親平安順遂?!?/br> …… 吃完飯,鄔長筠就離開了。 有些事是需要沖動的,也許再過兩個小時,她就會思考很多,計較利弊。 這種時候,山梁的百姓都往外跑,沒有車去。 鄔長筠想租輛小汽車,可這清河鎮(zhèn)窮僻,有輛自行車都了不得,她只能跟著菜販的馬車前往崇陵市區(qū),詢問哪里能租車。 當?shù)厝寺犝f她要去山梁,便讓她去崇陵醫(yī)院門口坐車,那里每天有車往返戰(zhàn)區(qū),運送傷員。 鄔長筠找到醫(yī)院,中午去山梁的車還沒回來,她在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躺滿傷兵的車開進去。 醫(yī)生早在門口等著,待車停,立馬抬擔架進去救治。 一道道血路從車通向大樓。 鄔長筠望向那些血rou之軀上觸目驚心的傷,有面目全非的、缺胳膊少腿的、還有整個下半身都炸沒的…… 她手下用力,握緊被汗包裹的提箱手柄。 想起日軍邪惡的嘴臉,心里一陣憤恨。 忽然,一只手輕輕拉住她的衣袖。 鄔長筠側(cè)眸看去,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 “姑娘,要平安符嗎?”說著,提起臂彎挎著的小竹籃,里面放著五顏六色的香囊,“昨晚新繡的,今早去寺院求的符,還請大師開了光,可保佑平安?!?/br> 鄔長筠向來不信這些:“謝謝,不用?!?/br> 老太太點點頭,沒有央求,慈祥地笑笑離開。 運送傷兵的車從醫(yī)院開了出來,停在路邊,鄔長筠迎過去,問司機:“能帶上我嗎?” 司機眉頭緊鎖,嗓子都啞了:“上來。” “謝謝,什么時候走?” 司機看了眼手表:“再等兩個人,幾分鐘?!?/br> 鄔長筠繞到車尾,剛要上去,又看到那老太太坐在不遠處的樹下,握住一只香囊,合掌祈求。 她走過去,蹲到虔誠的老人面前:“靈嗎?” …… 七月晝長,六點半,天還亮著。 遠遠就能看到城墻外黑氣沖天,只是沒有炮火聲,應(yīng)該是暫時停了戰(zhàn)。 車子停在戰(zhàn)地醫(yī)療隊邊,同行的醫(yī)生和志愿者們下車,去運送重殘的士兵。 鮮血將泥土浸得柔軟,鄔長筠立在一陣陣哀嚎聲中,看著戰(zhàn)地醫(yī)生、護士手忙腳亂地救治傷兵。 因床位有限,廊下鋪滿了草席,躺著傷痕累累的戰(zhàn)士們,還有傷兵源源不斷地從北邊被送過來。 夏天悶熱,蚊蟲多,到處充斥著血腥和皮rou腐爛味,她從這頭走到那頭,外頭走到里頭,膽戰(zhàn)心驚地辨認每一張面孔,看了數(shù)百人,才想起問人,看軍裝找到位軍官:“請問,杜末舟在前線嗎?” “您是?” 鄔長筠一時不知該答什么,遲鈍兩秒,才答:“朋友?!?/br> “少帥,啊不,參謀在指揮部,往東走三百米,再右拐,有一個紅瓦房?!?/br> “謝謝?!?/br> 鄔長筠按他指示尋去。 日軍應(yīng)該派了飛機轟炸,古老的山梁如今已半城廢墟,黃沙彌漫。 漫長的血路,每走一步,都是凄入肝脾。 她開始后悔,不該來。 不該讓自己涉身危險,不該來看戰(zhàn)爭慘狀??捎峙虏灰娮詈笠幻妫髱资?,會有后悔的時候。 越靠近城墻,戰(zhàn)壕越多,戰(zhàn)士們正席地用餐,見個女人過來,上前攔?。骸袄相l(xiāng),前方戰(zhàn)場,不能過。” “我找杜末舟?!?/br> …… 指揮營里,杜召正在發(fā)飆,攥住杜興的衣領(lǐng)罵道:“好好的地形優(yōu)勢拿不住,老子給你調(diào)整一夜的布防,槍子沒打出幾個,就知道躲,守守不住,讓你側(cè)攻動作這么慢!好不容易守下的陣地又被鬼子拿了,你他娘不能打就回老家去!” 杜興推開他:“是你太急!攻這么猛干什么?小鬼子坦克火炮全上了,我們這破槍桿子怎么拼!” 杜召雙目布滿血絲,一腳踹上去。 杜興跌倒在地,又被他拎住后領(lǐng)壓到桌上。 “就因為你個孬種,死了多少兄弟!”杜召拿槍指著他,“老子恨不得一槍斃了你?!?/br> 杜和上前拉他:“行了,已經(jīng)這樣了,再從長計議。” 杜召一臉暴戾,猛地甩開杜和:“多少人命換下來的陣地!你們不敢,我去攻回來?!?/br> 剛要走,杜震山拍案而起:“站住?!?/br> 杜召停住。 杜震山手指著他:“我還沒治你個擅離職守的罪,誰讓你剛才自作主張跑去打了!你是將領(lǐng),能指揮就給我好好在這部署,不然就滾回去做生意去?!?/br> 杜召吐了口血,也怒不可遏:“老子不上前線,這城墻都得丟!帶這么多年兵,一個個沒一點長進!” “老子老子!我是你老子!” “貪生怕死,前顧后瞻,一退再退!將都如此,中國離亡也不遠了!”杜召不顧軍令拿上頭盔就走。 杜震山氣得摔東西:“臭小子,回來!” 杜召剛出門,碰上白解。 這會不比從前,白解鄭重敬了個禮,才道:“你小情人來了?!?/br> 杜召震驚地看著她:“在哪?” “后面。” 杜召跟白解往南邊的一片廢墟走去,遠遠看到他心愛的姑娘立于斷壁殘垣前,望著破碎的城墻。他摘下鋼盔,擦了擦臉上的黑泥,將軍裝往下拉拉,系好領(lǐng)前的紐扣,才喚了聲:“筠筠?!?/br> 鄔長筠循聲看過來。 杜召走近,摟住她:“你不該來。” “對,我說幾句話就走?!?/br> 杜召緊抱住她,顧不上手臂的傷痛。 鄔長筠被他勒得難受:“我快喘不過氣了。” 杜召這才松開,從頭到腳檢查她一番,將她長發(fā)上的殘紙捏走:“怎么過來的?” “跟著醫(yī)院運傷病的車?!?/br> “太任性了,這里很危險?!?/br> “看到了。” 杜召退后一步,他身上盡是血污黑泥,又臟又臭,不想臟了她的衣服:“劉經(jīng)理沒有找你?” “找了?!?/br> “今天九號,只有兩天就開船了?!?/br> “我自己買了票,九月一號的?!?/br> “早點去,到那邊熟悉下環(huán)境,學校和住處我都托人打點好了?!?/br> “不用你安排,我有我的打算。” “筠筠?!倍耪偈指采纤哪?,“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br> 鄔長筠扯下他的手:“什么晦氣話,閉嘴。”她見杜召手臂纏了紗布,眉心緊蹙,“你受傷了,你父親是司令,怎么會讓你上前線?” “小傷,炮彈飛過來,木片刮一下,沒事?!倍耪俟室馑上赂觳?,“放心,我就在指揮營里,不去拼刀拼搶?!?/br> 鄔長筠沉默片刻,看他一身戎裝,穿著長筒軍靴,雙腿修長而有力,最后時分,想說點輕松的:“你穿軍裝,比西裝好看一點?!?/br> “哪里是一點,”杜召拉了下衣邊,“是不是很威風?” “是?!?/br> “從前我既害怕又期待再次穿上軍裝那一刻,害怕是因為無數(shù)家庭會因為戰(zhàn)爭支離破碎;期待,是因為終于能光明正大地與鬼子打仗?!彼ζ饋?,眼里是只對她才有的溫柔,“現(xiàn)在如愿以償了,干的小鬼子娘都不認得?!?/br> 鄔長筠也笑:“這么厲害?!?/br> “廢話?!?/br> 鄔長筠從箱子夾層里拿出一卷錢:“這是你以前給我的錢,還給你?!?/br> 杜召沒接:“給你的,哪有收回來的道理?再說,這是談好的酬金,我不要?!?/br> “我也不要,我現(xiàn)在有錢,不差這點?!?/br> 他俯身,靠近她的臉:“口氣這么大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