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到橋上看濃霧縈繞的水面。

    聊到油畫。

    陳今今提議：“去看看你的作品？今天不用翻墻了吧?！?/br>
    “好?！?/br>
    樓管躺在小火爐邊的靠椅上打盹，沒看到兩人上樓。

    教師宿舍一共三層，李香庭住在二樓西北角。

    一進(jìn)門，就聞到一股nongnong的顏料和書本味。

    “有點(diǎn)亂。”李香庭從門口開始收拾起來。

    “我家比你這更亂，而且你這不叫亂，叫溫馨?！标惤窠褡哌M(jìn)去，看向墻上掛著的畫，“你的畫風(fēng)好狂野，跟你人一點(diǎn)都不像?！?/br>
    “也不是都狂野，也有寫實(shí)的。”

    “我后悔了，送我一幅吧?！?/br>
    “隨便挑。”

    “就這幅吧。”陳今今指向墻上的小幅雪景畫，“第一眼看到的?！?/br>
    “好?！崩钕阃ヒ獙嬋∠隆?/br>
    “等我走前再拿吧?！?/br>
    李香庭轉(zhuǎn)身看她：“還要待多久？”

    “你想我待多久？”

    李香庭看著微笑的人，不知怎么回答。

    狹小的空間，站兩人有點(diǎn)擠。

    李香庭往后退一步，靠在衣柜上，指向椅子：“坐?！?/br>
    陳今今坐過去。

    “喝茶嗎？”

    “喝?！?/br>
    李香庭提起水壺，空了：“我下去打點(diǎn)熱水，你隨便看看?！?/br>
    “好?！?/br>
    一整層樓只剩她一個(gè)。

    靜悄悄的。

    陳今今看了圈畫，又瞄一眼李香庭最近看的書，全是歷史、建筑和繪畫類，還有三個(gè)寫滿筆記的本子。

    他是真的……好學(xué)。

    應(yīng)該是為了壁畫吧。

    陳今今不禁又感慨起來，換做是自己，愿意守在這貧窮的地方，夜以繼日、想方設(shè)法地保護(hù)那些古物嗎？

    住一個(gè)月、兩個(gè)月沒問題，可一年、兩年呢？

    身后有敲門聲，陳今今回頭看去，是李香庭回來了。

    “自己的公寓還敲門。”

    “應(yīng)該的?！崩钕阃プ呓直蹚乃砼赃^去，拿走搪瓷杯，抽出床底的小盆，用開水沖了沖杯子，“你喜不喜歡喝糖水？”

    “可以啊?！?/br>
    李香庭去小邊柜里的糖罐取兩顆冰糖，放進(jìn)杯子里，再倒上熱水，遞給陳今今：“涼一涼再喝?！?/br>
    “謝謝?！标惤窠窨粗拙К摰谋?，“你還喜歡吃糖啊?！?/br>
    “有時(shí)候忘記吃飯，頭暈眼花，吃顆糖就會(huì)好點(diǎn)?！?/br>
    陳今今有點(diǎn)心疼他：“你注意身體啊，我記得在滬江看到你的時(shí)候，還沒這么瘦?！?/br>
    “是瘦了些，”李香庭笑笑，“帶來的幾件衣服都松垮不少。”

    陳今今問：“還會(huì)回滬江嗎？”

    “不知道，目前沒打算，后面再說吧，你呢？”

    “我在哪都一樣，反正都是寫稿子，寫完往報(bào)社投就好了，就是近半年都沒什么靈感，煩得很?！标惤窠衩蚩诓瑁€是燙，疼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

    李香庭見她皺眉：“別急喝，再?zèng)鰶?，有沒有燙傷？”

    “沒事?！标惤窠袢滔绿郏蹨I收回去，又化為笑，“甜。”

    “要不要再加兩顆？上周搞促銷買了三大袋，估計(jì)我得吃幾個(gè)月?！?/br>
    “好啊?！?/br>
    李香庭又給她夾了兩顆。

    陳今今喝光水，又續(xù)上一杯，繼續(xù)放手里暖著：“看到你桌上有法文書，你懂法文？”

    “在巴黎待過幾年。”

    “留學(xué)？”

    “對?！?/br>
    “我也留學(xué)了，去的美國，康奈爾大學(xué)?！?/br>
    “我認(rèn)識(shí)一個(gè)你的校友，王珍渡?！?/br>
    陳今今震驚道：“老王！天吶，世界太小了，他和我一個(gè)社團(tuán)，不過大我兩屆，還經(jīng)常參加活動(dòng)?！?/br>
    “真巧?！?/br>
    “是啊?！?/br>
    兩人不約而同笑了。

    “不過我是前年才回到中國的，我父母離異，十歲時(shí)被mama帶去日本生活，大學(xué)畢業(yè)后才回來?！标惤窠衩蚩跍囟冗m中的糖水，咂咂嘴，“我不喜歡日本，要不是我mama留在了那，我想我以后都不會(huì)再去了?！?/br>
    “因?yàn)閼?zhàn)爭？”

    “嗯，不僅是政府，軍國主義思想滲透了整個(gè)民族，很討厭。”陳今今嘆口氣，“不說這些，跟你講個(gè)有意思的，我在康奈爾遇到個(gè)男生……”

    她提起自己在美國留學(xué)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李香庭也講了講國內(nèi)外趣事。兩人一會(huì)言笑，一會(huì)抱怨，越來越投緣。

    扯到深夜，一壺水也喝完了。

    李香庭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br>
    陳今今看一眼他的手表：“都三點(diǎn)多了，再過會(huì)天都快亮了，你今天有課嗎？”

    “下午有史論課，快寒假了，也就是講講重點(diǎn)準(zhǔn)備考試?！?/br>
    “那我們?nèi)タ慈粘霭?！?/br>
    她總是一會(huì)兒一個(gè)注意，李香庭卻沒有覺得太過突然：“我知道一個(gè)好地方?！?/br>
    他帶陳今今騎行近兩小時(shí)來到寺廟，從天窗爬到屋頂，等太陽升起。

    陳今今坐累了，躺下看星星。

    也許是困迷糊了，也許是覺得她這個(gè)人很投緣，李香庭忽然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事嗎？”

    陳今今睨他：“我可沒問?！?/br>
    “有沒有聽說過李氏抄家案？”

    陳今今反應(yīng)過來，震驚地坐起：“你家？”

    “對?！?/br>
    “你爸爸販賣鴉片?。　?/br>
    “是的?！崩钕阃サ坏溃骸拔壹艺埩撕芏鄮蛡?，其中有一個(gè)，叫戚鳳陽……”

    聽完后，陳今今氣得大罵李仁玉，罵完了，才對他說：“抱歉，我只對事不對人。”

    “沒事?！?/br>
    “真難得，他居然能生出你這樣的好兒子。”陳今今睨他，“不過，你真的對那個(gè)女孩沒一點(diǎn)感覺？”

    “沒有，我很確信，雖然沒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但我分得清?！?/br>
    陳今今回眸，長嘆口氣：“她不幸，又是幸運(yùn)的，不過我想她不會(huì)后悔。”

    忽然，兩人都不說話了，四下一片岑寂。

    寒風(fēng)獵獵，不遠(yuǎn)處的婆娑老樹左搖右晃。

    來的路上，李香庭把自己的圍巾給了陳今今，她微抽了抽脖子上溫暖的圍巾，將另一頭繞到李香庭脖子上：“別感冒了?！?/br>
    “謝謝?！?/br>
    “這是你的圍巾?！?/br>
    李香庭只笑了笑。

    兩人共圍一條圍巾，抱腿坐著。

    望向同一個(gè)方向。

    一絲光照了過來。

    太陽緩緩升起。

    “都會(huì)變好的?！标惤窠褫p輕撞他一下，“你看，今天的太陽多亮?！?/br>
    李香庭微笑起來，眸中的光點(diǎn)異常明亮：“每天都很亮?！?/br>
    鐘樓傳來聲音。

    是明盡在敲鐘。

    清越的鐘鳴遏云繞梁，讓心更加沉靜。李香庭看向她：“如果有空的話，能不能寫一寫關(guān)于這些壁畫的文章，讓更多的人知道它。”

    “當(dāng)然可以?！?/br>